“让大爷和我补偿你吧,这样一来你姐姐才能得真正的超脱,你姐姐魂灵在此,我当她面前承诺,大爷和我会替你赎籍,你若是想找姚家族亲,我们替你打听助你与族亲团圆,你要是想嫁人有个终生依靠,我们也必不遗余力,但我的建议是……我曾经有一邻交,我称她一声柴婶,柴婶膝下没有子女只与侄儿相依为命,若你答应认柴婶为义母,从此也算有了亲长手足,日后与太师府就再无瓜葛了,柴婶也必会许你自主姻缘,就算你想招赘婿,日后子女随你姓姚,也未尝不可。”
春归想渠出姐妹二人曾经沦为奴籍,便是还有族亲恐怕也未必靠得住,若是由太师府出面把她许配人家,藏丹更加未必会接受,而柴婶也曾经露意,确然想认个干女儿了她心中遗憾,柴婶原本视柴生有如亲出,就盼着再多一个女儿。
藏丹对柴婶总不至于会存心结,若她愿意,才算获得新生。
“我姐姐的意思呢?”良久后藏丹才问,她不得不信春归的话,因为那些事,只有她和姐姐知道。
渠出忙不迭说道:“柴婶是好人,柴生也是好人……多谢大奶奶废心了。”
春归转达了渠出的看法。
藏丹终于长叹一声:“姐姐既然是这想法,鸿波不敢不从。”
“想必姚姑娘也不乐意在金陵久留,待我知会大爷,先遣人送姚姑娘回京吧,但请姚姑娘先在吴王宫屈就两日。”
藏丹告辞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春归和渠出。
春归知道渠出此时必然心潮起伏情绪汹涌,她也没急着说话,一人坐着兀自思量晚间要怎么跟兰庭说清这事,直到听渠出问道:“大奶奶早就知道我就是敛朱?”
“我是早在怀疑你为太师府奴婢,且妄执难消,你随我回京之后,对太师府众多人都不甚尊重,唯独一口一声二姑娘从来没有直呼其名,这着实是欲盖弥彰了,你是怕我意识到你就是敛朱吧?你虽对我并没有恶意,当然也是听从玉阳真君的指令才相助于我,不过你也在想着时机合适报仇血恨吧?”春归一派平铺直叙的语气,似根本不在意渠出的有意隐瞒。
渠出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我的妄执并不是对赵兰心的恨意,我最恨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鸿波……我死的那一日,魂灵出窍,目睹的情境就是剑碧把我的死讯告诉鸿波,她们都知道我和
鸿波是姐妹,剑碧说她亲眼看着我滑进了水里,已经喊了人打捞尸首,兴灾乐祸让鸿波替我收尸,鸿波只是哭,她看都不曾去看我一眼。
后来她还自己找到了赵兰心,跪在赵兰心面前直磕头,她说我是自遗其咎,违反了二姑娘定的规矩,该当被罚,后来失足落水,也是我命该如此,总之说尽了绝情话,为的无非是讨好赵兰心,我当时看着鸿波那模样,哪里想到她竟然是楚心积虑意图为我复仇,但我知道鸿波从来怯弱,所以连我都认定是她为了自保,贪图利益,所以六亲不认。
我今天才看见她背着赵兰心悄悄在胡桃汁里掺了毒药,我甚至都没深思过她为何要嫁祸赵兰心,在我心目中她仍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纵然放不过赵兰心,但我也不想轻饶了她。”
魂灵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竟然想要亲手害死鸿波,我才是蛇蝎心肠,我才是……我果然是死有余辜啊,根本就不值得鸿波为了我,这么多年来忍屈受辱,她甚至想要豁出性命把赵兰心一同拉下地狱。”
“你到底还是谅解了鸿波,不过连你自己都没察觉而已。”春归看向窗外,一片亮白的日色:“你阻止了她的计划,单纯是想救我性命吗?你知道倘若并没有造成恶果,我应该会饶鸿波性命,更不说你还一口咬定是二妹妹指使鸿波,那我就更不会重惩鸿波了,渠出,你只是尚未与你自己和解而已。”
“顾宜人,我现在看见了那条路。”渠出忽然说道。
“是通往溟沧的那条路么?”
“是。”
“那你还在迟疑什么?”
“我怎能离开?”渠出讶异,转眼盯着春归:“我可不比普通亡灵,我因玉阳真君施术,即便打消妄执亦能逗留凡世。”
“但不是有种说法是,即便因玉阳真君施术,不至于魂飞魄散,但逗留时间越长便将影响到轮回,说不定下一世更会受妄执所扰,终于难免劫厄?”
“可我若走了,谁还能助顾宜人?”
“你不用再管凡世之事了,人魂有别,各有缘法劫厄,如今你妄执已消,当去应去之地。”
渠出深深吸一口气:“不,宜人有所不知……”
“滚吧!”
——这一声共同炸响在渠出和春归的脑子里,而后轩窗之外,桂花树下,不可一世的男子再度现身,仍是黑袍没足、银发悬膝,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仿佛风声云移都发生刹那凝滞。
玉阳真君。
他旁若无人般直接穿墙而过,当背光而立,瞳孔里针尖大小的金芒竟攸而扩张,有若流金刺焰。
渠出打了个肉眼可见的冷颤,连形体都似乎变浅变淡了。
“我的术法已经收回了,你再不走,就当真要魂飞魄散了。”玉阳真君轻轻一挥手。
渠出甚至不敢和春归道别,便如一道残影穿过墙就不见去向了。
“日后由本神君亲自来当顾宜人的耳目,顾宜人但凡有求,只需转念即可。”玉阳真君撂下一句让春归都忍不住啧啧称奇的
话。
“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哪敢劳动玉阳真君?”话虽如此,但春归俨然并不当真觉得受宠若惊。
“顾宜人不是大发慈悲心,执意不肯误了渠出的轮回么?而今又无合适的亡魂供顾宜人差遣,要非本神君亲自出马,顾宜人打算怎么解救苍生之困厄?”
“神君不是自称干预天道会影响修行么?怎么舍得为了凡夫俗子承担天谴了?”
“本君自然掌得分寸,不劳顾宜人费心。”
“那我要让人神君直说,谁才是将引天下大殃的元凶呢?”
“这便是顾宜人不知分寸进退了。”玉阳真君冷笑:“本君只不过会助顾宜人解魂灵之妄执而已,其中线索,仍需顾宜人自己参破。”
春归便不愿多搭理他了,打了个呵欠,照旧躺上软榻去闭目养神。
但她当然是睡不着的,数十息后再睁眼,果然不见了玉阳真君的身影。
这晚上兰庭直至夜深都没有回到安平院,还是春归遣人去请,才把人叫了回来,她简单叙述了藏丹闹出的这番事故,兰庭听后半晌才叹口气:“是兰心种下的孽因,却险些累及辉辉。”
“庆幸的是藏丹隐忍了这许多年,并不仅仅想图二妹妹的性命而已,也只有这回来了金陵在吴王宫里才被等到了时机,动手之前又先留下了破绽,但就算我没有发现冯鸿这条线,在吴王宫里也会小心防范,尤其是入口的饮食,藏丹想害我性命是不能够的,倒是二妹妹十分侥幸。”
如果藏丹只想让兰心死,恐怕早就得手了。
“真要是那样,也是兰心自遗其咎,但望她经过这一回激变,当真能受到教训。”兰庭虽也觉得后怕,但也知道这绝非藏丹一方的过错,倘若不是她的姐姐因兰心而死,又怎会发生今日之事。
“我今日一再要求二妹妹处治藏丹,就是看她有没有心生悔愧,庆幸的是二妹妹经阮中士教引,确然扭转了心性,否则她今日只怕仍然恨不得把藏丹千刀万剐,怎么也说不出饶恕的话。”
“阮中士虽有功劳,也多亏辉辉废心了。”兰庭由衷道:“说来也都怪我疏忽,当初早该把藏丹调离二妹妹左右,我明知她是敛朱的血亲手足,应当想到她会心怀怨恨的。”
但一来那时他刚刚接任家主之位,祖父又是新丧,心情沉郁不说又还有一堆外务操心,着实便没有留意失足落水的丫鬟竟然还有一个妹妹,后来虽知道了这件事,藏丹却已经被兰心提拔为大丫鬟,兰庭见藏丹性情怯弱,着实不像怀恨的模样,又以为兰心到底因为心怀愧疚才对藏丹另眼相看,就不便横加干涉了。
这些年藏丹也确然把怨恨埋藏得极深,丝毫没有透露恶意,甚至还时常劝诫兰心,起初连春归都被她瞒骗过去了。
兰庭于内务上关注有限,就更没有察觉隐患了。
“这次多亏了辉辉。”赵副使越想越是后怕,竟然把面孔埋在春归的颈窝里老半天连动弹都不动弹一下。
直至呼息宁长,就这么侥幸着疲倦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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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李公之决
赵副使睡醒时天还未亮,但却换成了他把春归搂在怀中。
他想起昨晚迷迷糊糊之时,额头似有轻吻落下,让他整晚梦境都在缠缠绵绵,就着实是有些不乐意早起了。
但却怎么用力也睡不着的,手掌底下隔着又软又薄的衣料,很清晰的感应女子体肤的温度,就像有一把火从掌心开始失了控,烧得周身血液都在沸腾了。
年轻力壮的青年可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但他又不忍心打扰春归的睡眠,这段日子以来她也跟着操忙,不仅是吴王宫这个筛子破事一大堆,还有兰心那边不断惹生的事故,算起来竟比太师府里烦恼还多,几乎一件接一件的就没让春归消停过。
赵副使到底还是轻手轻脚下了床,大早上的先冲了个冷水澡泻火。
回来时却见春归已经醒了,呵欠连连,满脸起床气。
“怎么不多睡一阵?现下还早着呢。”兰庭阻止春归替他更衣的打算,把人摁回床上自己着装束带。
“陶才人不是说要筹备赏菊宴的事?昨日下昼就遣人来告诉我名单已经拟好了,今日就得开始筹备,我和她两个人也张罗不过来,所以还得去请大舅母和二舅母帮手,既是要请两位亲长帮忙,不好日上三竿才去,我也得趁晨省的时候,去侍候一回外祖父用早饭。”
虽说春归的外祖母早就过世了,在铁岭卫时李公也没摆过尊长的架子要求子媳晨昏定省,但那时因为要劳作,大舅母和二舅母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家人会聚在一起早餐,这也相当于晨省了,春归而今就在隔壁跨院住着,虽说没必要日日过去晨省问安,但隔三差五的总免不了一回,今日又确实是有事相求,所以才打算大早过去。”
“也是凑巧了,外祖父昨日还让大表兄转告我,教我今日抽空过去一趟,正好和辉辉同行。”兰庭笑道。
李公却没有想到兰庭竟然是和春归一同过去,倒有些张不开口了。
说起来李家虽曾是官宦门第,但却远不算根深枝茂,李公自己就是寒门出身侥幸考中的进士,所以原本就没有习惯世家大族的作派,后来被流放去了铁岭卫就更不讲究那些琐规繁礼了,一家人男女老
少几乎都共坐一席吃饭,没有太多的避忌。
今早上李琬琰也在早餐桌上,瞅见兰庭过来眼睛都亮了几分。
春归瞧见了也全当没瞧见。
她家赵大爷经看,多几眼也化不了。
倒是李牧把长姐恨恨盯了几眼,肚子没填饱就说有事硬是把李琬琰给拉走了。
华英规规矩矩的喝粥,声儿都不吱。
徐氏满面愁容,险些掉了筷子。
李二舅倒是乐呵呵的:“大郎今日是怎么回事?多少年没看他这么风风火火的猴急样了。”
二舅母把李二舅横了一眼,俨然也是有所觉察。
总之这餐早饭吃得有点气氛古怪,倒是兰庭和春归这两个客人淡定从容。
饭后等春归和两位舅母一同去了内苑,李公到底还是把他的一番腹稿想法坦然相告,因为其中一件事关系甚大,兰庭邀请李公往议事厅,打算召集众多僚客一同商量,而今他的身边,孙宁和尹寄余可谓左膀右臂,另外的几位才干虽说比两位稍有不及,不过都是经过仔细甄选的心腹,至少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待众人陆续落座,汤回却入内禀报华霄霁求见。
尹寄余先就有些“龇牙裂嘴”,足见从京城来金陵的这一程路,两人之间经过了多少不那么和谐的“碰撞”。
兰庭还没交待汤回如何呢,华霄霁便闯了进来。
“自来了金陵,赵副使便将小人撇于边室,大事小情无一交办,也就罢了,今日副使召集众僚属议事,竟也独独漏下了小人,赵副使既然不信小人忠志,还望直言,小人还是那句话,既难为赵门僚属,便当为赵门仆从,请赵副使与小人签订卖身契,小人也好安心为赵副使执帚奉茶。”
说着就真挽起袖子来,抢了另一个小厮的活计,提着茶壶就要挨个斟满杯盏。
李公还不知道兰庭和华霄霁间的“恩怨情仇”,错愕得直瞪眼。
尹寄余长叹一声,给了“赵小弟”同情不已的一瞥。
“华先生快莫如此。”兰庭也甚无奈,看了汤回一眼,汤回才连忙去夺华霄霁手里的茶壶。
“华先生是怎么知道庭于此时,召集诸位议事?
”兰庭先问。
紧跟着他就看见议事厅外,有一人探头张望,这当然不是什么窥刺的耳目,是李大舅的次子李司,他接触到兰庭的目光,讪讪便站过来几步,立在门槛外。
李牧及李司原本是双生子,只差了一个时辰先后落地,不过哥两个无论是相貌和还是性情都有差异,一个随父一个随母,李司不比兄长阔朗,更加的温文尔雅,又不知为何对兰庭心存敬畏,在表妹夫面前十分拘束,话都不敢多说,但兰庭却知道他其实在太师府时,就和华霁霄一见如故。
大抵是李司偏好文才,奈何因为祖父获罪一家遭至流刑,年幼时就断绝了仕进科举的念想,但到底因为耳濡目染,远在铁岭卫时都不曾荒疏了文课,所以对于生员文人有种天然的亲近,他视华霄霁,亦师亦友。
李公此时也看清了在外窥望者原来是自家孙儿,眉头微微蹙起。
到如今,李司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入仕的希望,但他是真不希望更多子孙再涉宦途了,尤其是文宦之道,所以明知李司不愿也不适合从商,但他仍然决意让李司帮佐长孙李牧,想着日后,有李牧掌家,李司总不至于缺衣短食,但这孩子,虽性情文静,到底还是参合进来这些朝堂的争斗。
原来李司今日听说兰庭邀祖父,召集赵门众僚属商议要事,他也颇为好奇什么事务竟与自家相关,所以想着先去华霄霁的住处候着,等华霄霁回来打听打听,没想到华霄霁却根本不知召集之说,李司反而说漏了嘴,华霄霁就急匆匆的赶来,李司拦劝不住又担心好友被怪罪,才相跟着来。
倒是解释清楚了华霄霁为何“擅闯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