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丝毫不停顿地一指湖中央:“我有清芙蓉。”
许慧芝瞪眼:“那芙蓉又不是你的!”
明玥笑嘻嘻地转向刺史大人家的千金:“雅乐姐姐,那芙蓉送我一株可好?”
张雅乐心说还有这样现要的,于是掩嘴笑道:“好,妹妹喜欢就行。”
明玥冲着许慧芝眨眼:“姐姐你输了。”
实际这般对来对去很难论输赢,不过她们都以世家女自居,自然都认为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要高于妖艳的芍药,明玥不过是从她们心理上取了个巧。
许慧芝急得胸脯一鼓一鼓,邓素素和郑明霞则开始在一边拍手起哄,张雅乐是主人,见状忙出来笑道:“两位妹妹真是好才思......”。
话没说完,许慧芝便打断了她的话:“你等一下”,随即她看了身边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忙道:“还有一盆奴婢落在车里了,这就去取。”
邓素素在一边道:“别是现去哪里陶腾了吧,快些,过了半盏茶就算你输了。”
明玥默默看她一眼,意思是:姐姐,咱们这边也一盆花都拿不出来了,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呀。
邓素素一低头,十分惊讶的发现了这个问题。
而另一边,小丫鬟快步朝湖另一岸的凉亭奔去,远远的只能依稀瞧见几个锦衣少年的模糊轮廓。
☆、第16章 谁家少年
许家的二公子许令杰正在凉亭里忙着观棋,听了丫鬟的来意便头也没回的一挥手:“不成,我这白玉蕊是拿来与诸位公子们品评的,岂能给你们小姐揪来扯去的玩耍,去去去,这正下棋呢,别来打扰。”
丫鬟哭丧着一张脸:“姑娘们已经改文斗了,说武斗是辣手摧花。”
“嗬,她们还知道呐”,许令杰笑了一声,抬头往湖对岸望了一眼随口道:“那也不成,你们姑娘不是自带了花么,叫她自比去,我......呀呀,裴小白,你输了一子半!”
被称为“小白”的少年依旧低头看着棋盘,声音有点漫不经心:“我虽只比你大了两个月又三天,但论辈分,你应称我一声‘二表叔’,东原小侄,礼不可废。”
许令杰牙疼地“嘶嘶”两声,却没找到反驳的话,一扭头见那丫鬟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带來的那盆白玉蕊,不由道:“是哪家的小姐赢了?都带了些什么名贵的花来?”
小丫鬟往亭中觑了一眼,低声回道:“眼下正跟郑府里的七姑娘斗着.....。”
许令杰一哂,回身走到正跟刺史家张公子说话的郑泽昭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嘻嘻笑,
“信芳,原来是你家的七妹妹,那我得帮你,来来,你把我这花搬了去,赢了不算,输了.....就给赢家当彩头儿!”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那神情显是对自己这盆白玉蕊很有自信。
小丫鬟答应着,忙不迭地上前抱起花盆,小心又匆忙地跑了出去。
郑泽昭淡淡倪着许令杰:“你自要相帮你妹妹,同我有甚干系。”
许令杰一翻白眼:“她们女孩子间比比闹闹当是无妨,省得大人们又要拿咱两个开说,信芳你不是不知道,我日日被迫着和你较个高低,压力大啊!”
他说着竟毫无预兆地掩袖呜呜大哭起来。
众人:“......”
郑泽昭与他一处读书,连学舍都是相邻,早熟得不能再熟,遂也不理他。张公子却是个腼腆的人儿,没见过许令杰这般,此刻见状忙起身磕磕巴巴的劝:“这个,这个,东原兄啊......”。
他话未说完,一颗樱桃狭风而来,“啪”地一下正打在许令杰的额头,樱桃汁水顺着鼻子流下来,许令杰立刻不装了,跳起来怒喊:“裴三郎!”
“说了礼不可废,叫二表叔。”裴云铮一手拈着颗黑子,另一只手却虚空的停在那里,待下完那颗黑子后才拿起一旁的洁白丝帕仔细擦起手来。
许令杰:“......!!!”
对面对弈的人便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云铮确定要走这一步?”
裴云铮正待答话,许令杰眼珠一转,两步蹦到跟前,一把抱住裴云铮,低头就往裴云铮衣领上蹭,一边蹭一边喊:“二表叔.....”。
裴云铮:“.......”
众人:“.......”
许令杰脸上的汁水立时都蹭到了裴云铮的衣服上,他还不满意,又拿手在上面抹了两把,方直起腰跳开。
角落里站着的小厮惶惶然地看着这一幕,眼见自家公子脸色一变,极力咬牙忍耐,站起身朝着对面的人微微点头:“郡王,云铮输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眉如墨画,目似点漆,一身千户紫绣银线点祥云纹交领长衣,腰束一条黛色暗纹印花锦带,右边挂一方元宝如意锁的玉佩压袍,而左侧却佩着一把含光剑,不动如松的身姿显现出习武之人所特有的精气神。
“云铮,你是叫令表侄扰了心绪。”毅郡王徐璟要笑不笑的说。
许令杰:“.......”
张家公子一看裴云铮是个要发火的情状,忙上前道:“不妨不妨,云铮兄若不嫌弃先到我那里换件衣裳,不远的,也就几步路。”
裴云铮清亮的眸子微微垂着,薄唇抿成一条线,他恨不能立时沐浴一番!努力压制着心中不适,他沉沉开口:“多谢张兄好意,小厮们出来时啰嗦,倒带有几套相换的衣裳,阿拙你去取来,等下麻烦张兄带我去换了即可。”
张公子忙道“不麻烦不麻烦”,那叫阿拙的小厮得了令,大步跑出凉亭,一边跑一边心里暗骂许令杰,——明知道他家公子有洁癖,还故意这样闹人,二麻子!
许令杰的恶搞得逞,正自洋洋得意,上前收拾棋盘道:“郡王,咱俩来一盘?”
徐璟喝了口茶,笑道:“好啊。”
然他话音才落,方才那来替许惠芝借花的小丫鬟又来了,并且带来了让许令杰瞪眼的消息,——她家小姐又输了,他那盆香气袭人的白玉蕊自然也被人家当彩头赢了去。
许令杰眨着大眼:“怎么回事,不是说那郑小七手里都没花可比了吗?怎么能又输了?”
小丫鬟抬臂一指水边随处可见的一丛丛菖蒲花,道:“这花张家小姐也送与了郑姑娘。”
许令杰怒了:“那水草似的菖蒲怎能比得上我琼玉般的玉蕊?!”
小丫鬟吸了口气,尽量将郑明玥的原话学来:
“郑七姑娘说‘你有白玉蕊,我有绿菖蒲。世人多认为白玉蕊名贵,而绿菖蒲低微,为何?那是因白玉蕊难得,而绿菖蒲常有。可白玉蕊为何又难得呢?那是因为这花极其....娇气!土质不对不能活、土太松或太紧活不长,肥多或肥少易枯死,风吹雨淋又受不得......其难养程度真堪比女子与小人!当可说要风骨没风骨,要高洁没高洁,不过是以色迷人眼,是以,此花之贵不过是那些.....爱自虐的人吹捧而已。
而菖蒲花呢生于弱水之滨,享风吹、日晒、雨淋,却丝毫不挡其花开灿烂,即便是寒冬也无需特殊养护,只要清理其枯叶即可。
此时节你放眼望去其碧叶葱茏、挺水临石、花香浓郁,四色嫣然,不若玉蕊只有单一的白色。且其根似白玉可入药,碧叶似剑可斩千邪!正值端阳,难道许姐姐的窗前没有挂着可驱凶辟邪的菖蒲么?
——因而,论香、论色、论品性,都当是菖蒲更胜一筹。’
郑七姑娘大概.....就是这么说的了,她一说完,几位姑娘也认为白玉蕊输了......”小丫鬟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不敢抬了。
“她竟然说我的玉蕊娇气!!”
许令杰跳脚,眉毛都竖起来:“她才娇气,她全家.......”都娇气.....话没说完,见郑泽昭无声无息的站了起来,许令杰只好恨恨住口,讪讪道:“这些不会是信芳你教与她的吧?”
郑泽昭蹙眉瞪他一眼,不理。
许令杰讨了个没趣儿,默默地暗自一想,却突然觉那郑明玥说的也对,那白玉蕊花却是难伺候,娇气的很!
裴云铮在一旁听完却大觉出了一口气,不禁赞道:“说得好极!”
许令杰郁卒地看他一眼,正赶小厮阿拙取了衣服来,裴云铮便仰着头随张家公子去换衣服了。
☆、第17章 谁家少年(二)
许令杰在亭内暴走,郡王徐璟却是起身抖了抖衣衫,冲着郑泽昭笑道:“令妹好辩才。”
郑泽昭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嘴里还是道:“小妹胡闹,郡王谬赞了。”
他同徐璟一点儿都不熟,今儿这位郡王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张家公子将人引来时显然自己也是有点茫然,不过后来可见许令杰同徐璟是颇熟的,裴云铮大概也同他见过面,先前不知其身份时郑泽昭便已觉这人通身的气派,身份大抵不凡,知晓身份后更是有几分难以置信之感。
——倒并非因其是郡王,而是因着他是徐璟。
南方官吏、世家可能对徐璟耳闻不多,然北方的世家子弟对他几乎无人不知,——这位当今圣上的唯一庶弟,十二岁入军,十五岁为先锋将攻打南梁,十七岁任大将军,他所领的“黑骑卫”是突厥人的克星!
就在去年秋,突厥犯边,徐璟为行军元帅,率七万兵与突厥对战,而突厥军无人生还,去年.....他才满十八。
郑泽昭从数人口中听过徐璟的名字,虽知其也是还未满二十的少年郎,但难免总与那些熊腰阔背,五大三粗的行伍形象联系起来,今日见了这翩翩美少年.....他想若是郑泽瑞在就好了,大概可以偿了同徐璟比试一番的心愿。
徐璟不知郑泽昭的想法,他负手站在亭栏吸了吸鼻子:“好香的酒。”
许令杰还在暴走,走了两步他突然看见矮几上放着的一株盆栽的白玉兰,知道只是裴云铮带来的,他两手一拍:“哈!你再把这给三妹送去,郑小七不说我的玉蕊没风骨也不高洁么,这玉兰够高洁了吧?我倒要看看那丫头还拿什么来比!”
说完他又放下桩心事般跑到徐璟跟前也吸了吸鼻子:“是挺香的,不过这似乎是夫人们爱喝的果子酒,没劲儿。”
徐璟眼神飘忽,扬起下巴对着园中一点:“东原你若是再要她们比下去,刺史大人这园子里的花草怕是要全数送出去了。”
许令杰嘿嘿一笑,却见徐璟对着一个随从一招手,然后随意的道:
“我这次是出来游玩的,咱们银子是朝刺史大人借的,左右再多借一盆花也无妨,你去张大人处随便讨一盆菊花,活的就行,你给他打个条子,来日同那五十两银子一并还清。把花送与.....不是许姑娘就成。”
随从:“.......”
许令杰:“.......”
…………………………
…………………………
明玥看着许慧芝跟前突然又多出来了白玉兰暗骂,妈蛋,这货究竟有几个外援啊!
她一面拿着帕子拭汗一面暗里四下搜寻,看看还有什么能“借”来用的,——除了身后这颗老榆树,大概没了。
明玥扫了一眼盘里的珍珠耳铛和琥珀坠子,有种它们即将要飞走的感觉。
正是犯愁,颠颠跑来一个青衣小丫鬟,把一盆只有叶子的菊花往明玥这队的丫鬟手里一赛,丫鬟不明所以,转手交给了红兰,红兰眼睛一亮,立即极俱气势地走到明玥跟前:“姑娘,咱们方才也落在车里一盆,你忘啦。”
明玥眨着眼睛看了那菊花叶子一会儿,如被充了电的小人一般,立即又精神起来了。
许慧芝欣喜的看着那盆白玉兰,知道这是裴云铮今儿带的花,她心里隐隐渗出一丝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甜蜜,然后一副无可争辩的样子道:“这还用比么,若论高洁,还有什么花能及得上玉兰?菊花虽雅,却不比玉兰出尘。”
明玥心说这两样本就没甚好比的,硬要相较,不打架才怪。
不过她心中却又在思索,这菊花是哪里来的?明显不可能是她们落在车里的,今日郑、邓两家里,郑泽瑞没回府,邓家表哥也不在,男孩儿中来的就只有郑泽昭,——那这花也只能是打他那送过来的。
明玥心下慨叹,这位二哥总算冒点热乎气儿了,她这三年的点滴算是没有完全白费。
——眼下,为着这个也得赢啊!
可是这菊花....菊花.....郑泽昭怎么不带盆兰花呢,这小菊花真是让人好生忧伤。
稍稍思忖了一下,明玥开口:“若论高洁,确实没哪种花能及得过玉兰。”
许慧芝挑眉笑了。
明玥看她一眼却又思索着道:
“可是不知为何,由古至今,颂玉兰之词却是甚少,妹妹想了半晌,也只想到零星几句。然咏菊的却甚多,从五柳老先生的“怀此秀贞姿,卓为霜下洁”,到“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可说是数不胜数,连三岁孩童都能对着秋菊一阵感慨。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问问许姐姐,这难道真是花“过洁”而惹人嫌的缘故么?”
许慧芝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