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大,浇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抹了把脸也顾不得回去找雨具,打着手电向老贾走去。
这个过程中,我一直用手电扫着周围。因为老贾刚才一系列的行为实在是太怪异了,平白无故他就被什么东西拖出去,并且一直在说“看到了两个人”。
我慢慢来到他的身边。他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周围积满了水,他这种姿势如果不改变的话,很可能会在无意识中呛死。
我犹豫一下,把手电放在一边,蹲下身子扶住他的身体,努力翻了过来。
惨白的光亮中,老贾脸色发青,紧紧闭着双眼。雨水从他脸上流过,可是他浑然不知。
我没有急救的经验,情急之中伸出大拇指去掐他的人中,掐了一会儿没有反应。是不是死了?我摸摸鼻息,隐隐还有点热乎气。
不能再耽误了,得赶紧去找大夫。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随队大夫是听命于姚兵的。老贾就是伤于姚兵之手,我如果找大夫,他能不能答应是一码事,姚兵会不会觉得我太多事?觉得我保守不住这个秘密,到时候他把我干死怎么办。
你们别觉得我懦弱,我觉得这些想法很正常。就在这时,老贾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嘴角不断往外溢着奶状的浓沫,情景非常吓人。
我一咬牙,人命关天,不能让他这么在我眼前死去。就算姚兵恨我也没办法。
我站起来一转身正要走,忽然就看到周围出现很多人。他们看到营地中间有光影晃动,便出来查看,正看到这一幕。
猴子披着雨衣走过来,用手电照照不断抽搐的老贾,又扫了扫我,问道:“刘洋,你杀人了?”
我脑子嗡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我如果揭发姚兵,姚兵很可能倒打一耙,诬赖是我弄死的老贾。到时候,所有队友当然王晓雨除外,都向着他说话,我真是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
我赶紧道:“别开玩笑!老贾发病了。”
猴子嘻嘻笑:“看你紧张得那样。就你这瘦鸡一样的小胳膊小腿,要杀老贾下辈子吧。”
这时,人群分开,姚兵打着手电走了过来,沉声问怎么了。
猴子赶紧道:“老贾好像发羊癫疯了。”
“陈大夫呢?”姚兵扫了一圈。帐篷里,随队陈大夫披着雨衣拿着医疗包走出来。此时风越来越大,一股强烈的山风吹过,一片大雨淋在我们脸上,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向后倒退好几步。
陈大夫用双腿紧紧夹住雨衣,大声呼喊:“老大,在这里不能施救,必须把老贾抬回帐篷里。”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姚兵怒喝一声。
猴子陈大夫还有几个人一起往老贾的方向去。姚兵发号完命令,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让他看得真是寒气侵骨,周身冒凉气。这时忽然感觉身子一暖,回头去看,王晓雨站在身后,默默把一件雨衣披在我身上。
我实在不想再管这里的事,管也管不明白,索性拉着女孩的手,回到帐篷。
一进去,我这才觉出浑身发冷,雨水滴滴答答粘在身上。幸亏外面的冲锋衣多少有防雨的功能,我把外衣脱了下来,找出毛巾擦擦头。有碰不到的后面,王晓雨默默接过毛巾替我擦着。我心里这个温暖啊,一时难以描述。
擦了一会儿,忽然就听到外面连声惊叫,就听到猴子喊了一声:“我草。”猴子这个人,嗓子特别尖,他要扯着嗓子喊一声,满山满谷都能听见。
我赶紧披着雨衣钻出帐篷,就看到过去抬老贾的几个人不知为什么全跑开了,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在空地上,老贾直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天黑风高雨水急,耳边只有风声雨声,所有人全在那看着。
此时的老贾双手垂立,头微微低着,看不清表情,整个人就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有人低声问怎么了,猴子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正要抬他的时候,老贾突然直愣愣就站了起来,膝盖都没打弯,看上去好像诈尸一样。
正说着,老贾忽然动了。他面朝我们,慢慢抬起脚,看那形势好像要走过来。
我们这些人本来围了个半圈,他面向哪,哪的人就跑开,让出一条路。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老贾开始走路,不过他不是向前走,而是原地踏步。
那情景就好像有个我们看不见的牢笼,贴身桎梏住了他,他怎么拼命往外走都走不出去。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关节僵硬,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这么黑的雨天,电闪雷鸣的,手电光影里出现这么一个半人半妖的东西,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怖。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声:“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狂风大作中,我们谁也没说话,屏息凝神听着。果然,在山谷中,也不知什么方向,居然传来了一种很难描述的声音。
我敢肯定,这不是风吹在什么地方形成的大自然的声音。从听效和节奏来看,很像是一个有主观意念的东西,有意发出的。
王晓雨惊叫一声:“这是锁链的声音。”
还别说,真是锁链声。“哗啦哗啦”的,听上去像是从山谷外面,越过山脊要过来。那声音映在悬崖峭壁之间,既难以琢磨方位又清晰可闻,十分吓人。
那锁链声应该是拖在地上,听声音特别沉重,而且响一响静一静。给我们的感觉是,拖着锁链的这个人,走一走便停一停……那种诡秘恐怖的压迫感像大海一样席卷而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聚拢在一起。大家面色惶恐,打着手电,这些探险家们,虽然身经百战经历过种种险事,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
姚兵站在大家最前面,背着双手,黑色雨衣的罩头拢在头上。他就像在用不甚宽广的身躯为众人遮风挡雨,而自己则直直面对着黑暗和恐惧。我对他的一些行为不满意归不满意,但确实敬服他的气势和上位者的霸气。
“鬼,鬼……鬼差!”队伍里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
大家回头去看,说话的人是村里的老安,安师傅,那个会点半吊子法术的神棍。老安不知从哪摸出一副眼镜戴着,脏兮兮的黑框眼镜,配着他胡子拉碴沧桑的老脸,那模样活像个饱经摧残的老右派。
老安脸色吓得惨白,指着黑黑的前方,声音颤抖:“有,有鬼差。”
“扯淡,什么鬼差?”猴子道。
猴子刚说完,只听“哗啦哗啦”的锁链声似乎到了近前,吓得他不说话了。
锁链声突然消失,一片寂静,远处的老贾也不动了。
黑暗中,似乎风雨也小了许多。我们静静看着,大气不敢喘。
老贾在没有任何征兆中,突然又开始动了。这次他的姿势更怪,两只手平伸,走路摇摇晃晃,身体呈一种诡异的佝偻感。我有一种十分匪夷所思的感觉,那就是,他身上似乎被重重锁链捆缚着,正在被什么东西拖着走。
“你们谁也没看到吗?”老安大声说,他惊恐极了。
“看到什么?”钟秀颤着声音问。
“有两个穿着黑西服的人在拉着那姓贾的走。”老安说。
听到这话,刹那间我头发像是炸开了一般,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我几乎都窒息了。黑色西服的人?鬼差?我想起了前些日子,家里那根阴间的红穗子所产生的幻象,墙上黑影里就出现了黑西服领着女人亡魂的情况。
“老安说的没错。”一直沉默的姚兵忽然说话:“有鬼差拉着老贾在走,他们在走阴。”
走阴?我们面面相觑。
老贾是因为被注射了日本人的药液才出现的这种情况。日本人到底在研究什么?他们调配的注射液居然可以让我们活生生见到人死去的全过程——鬼差领人下阴间。
姚兵没有理会众人理解还是不理解。他不再说话,死死盯着老贾。
我承认我没看到什么鬼差,但是我相信老安说的话。一是我有过类似的经历,二是老安虽然法术不太着调,但确实有点功力在身,或许他的特殊体质就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老贾走着走着,姿势忽然又变了。他开始原地蹦跳,膝盖绷得直直的,跳来跳去。我越看越是心惊,当初在墙上黑影里出现走阴的过程,其中就有一段是亡魂蹦蹦跳跳向前的。
老贾就这么怪异的又走又蹦,我们冒雨看着。大概十多分钟后,老贾那姿势又变了,好像在登台阶爬一个很高的地方。我一看就明白,他这是在上孽镜台。
“啊!”老安突然在寂静的人群中扯出这么一嗓子,把我们吓得一激灵。猴子用脚踹他:“他妈的,你鬼叫什么?”
老安跌跌撞撞冲出人群,朝着老贾就跑了过去。
姚兵眉头一挑:“拦住他!”
几个男人冲出去要抓他,谁知老安居然动若脱兔。速度极快,几窜之下就来到老贾面前。猴子也在抓捕的行列中,有点急眼:“姓安的,你他妈要敢过去我弄死你!”
老安就像疯了一样,跑到老贾跟前。后面抓他的几个人停下来,不敢过去了。
老安站在老贾前,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老贾面前那一片虚无的黑暗就开始磕头,一个接一个,不多时满头满脸都是污泥。
姚兵招呼道:“你们回来吧。”
猴子等人悻悻走了回来。姚兵看着老安说:“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产生了膜拜和信仰。”他顿了顿又道:“那是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魔鬼的力量!”
我们没有说话,因为都感同身受到一种莫名的心绪涌动。眼前这般充满鬼魅般阴森的场景,确实能引发心底的某种宗教情怀。那是一种接近生与死,接近人类认知极限的情怀。
王晓雨躲在我的怀里,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能感受到女孩身体在颤抖。
“咦?那是什么?”钟秀惊叫一声。
她把手电光亮推到最大,照射过去。只见在悬崖峭壁上,大雨淋漓之中,石头缝隙处贴着一个东西。乍看上去,像是一块惨白色的怪石头,可仔细一看,却呈人形,像是一只脱了皮的大猴子。
“啊~~”王晓雨大叫一声,她抓住我的胳膊,大声说:“这个就是我在峭壁上看到的全身雪白的怪物。”
大家惊恐地互相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
就在这时,那一动不动的白色东西,忽然就动了。远远看过去,像一条白色的鱼在悬崖上窜行。它爬着爬着,忽然一纵身跳了下来,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中的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