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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透过水榭的影木棱格窗,隐约可见顾焉怒气冲冲地走出, 顾粲则端坐在茶案旁,并没有起身送别顾焉。

顾焉从流云榭走出时,正迎上林纨。

林纨抑住种种情绪,半屈双膝, 恭敬地唤了他一声:“父亲。”

顾焉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地看了林纨一眼,拂袖离去。

见顾焉离开, 林纨忙快步走进了水榭中。

见到里面的场景时, 她不由得用手掩住了面,险而惊呼出声——

顾粲的右手正往外渗着鲜血。

那血混着茶水,他手中还握着断瓷,看样子,是因怒将茶盏捏碎到手中。

俊美敛净的右颊上有着泛红的指痕。

是顾焉打的。

林纨担忧顾粲的伤势, 她快步走到他的身侧,跪伏在地。

顾粲面上噙着冷笑, 如此之景,他却未显落魄和狼狈。

林纨轻拽住他的右手,见那断瓷嵌入了他的掌纹,她眸色登时一变, 心中是阵阵的揪痛。

她顾不得埋怨顾粲不小心,忙起身唤下人:“世子受伤了,快去寻医师来, 快些!”

林纨的声音难得地带着几分急促。

关心则乱。

她生怕顾粲的手就此废掉,眼眶中已经蕴了泪:“你就是再同父亲生气,也不要作践自己啊,你弄伤自己算怎么回事。”

林纨伸手,抚着他的脸颊。

晶莹的泪珠一滴又一滴的往外涌。

顾粲最见不得林纨哭,还是如此伤心的哭,他面色已恢复如常,语气存着刻意的温柔:“我已与父亲讲明了那件事,你放心,我父亲绝不敢生叛。”

林纨的眼眶泛红。

泪一滴又一滴的落到了手背上,她胡乱地为自己抹着,恳切道:“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你若要生气,也不要伤到自己,我好心疼的。”

顾粲对手伤的锐痛已经麻木。

他觉不出什么痛来,神情未变的将嵌入掌心中的碎瓷拔了出来。

鲜血又汩出了一些。

林纨看着那些血,心中又是一阵惊慌,她又扬声催促香芸:“去看看,医师怎么还不过来?再不过来世子的手都要废了!”

香芸也是头一回见林纨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般温柔随和的人突然做怒,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幸而这时医师已经赶到了流云榭中。

顾粲和顾焉争吵一事闹得动静很大。

林夙还是听闻了此事。

顾焉急于回凉州,车马随从已经在府外侯着了。

林夙亲自在府门处看着顾焉离去,他知道有林纨在顾粲的身侧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十多年前曾权倾朝野的相国顾焉,纵使是大军压境,也是淡定从容,与手下的属官谈笑风生。

他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林夙草莽出身,当年跟随惠帝时,空有一身的蛮武。

他羡慕如顾焉这般,不用蛮力,只凭计谋便能为惠帝打下天下的谋士。

惠帝称帝后,顾焉更是有着卓越的理政治国能力。

他虽与顾焉交好,却从来也看不透这个人。

顾粲确实是顾焉唯一的亲子。

既是亲子,那他到底为何要如此地待他?

林夙怎样都想不通。

林纨身为侯府的嫡长女,又是翁主,在医师面前,自是不能再哭哭啼啼地掉眼泪。

她蹙着眉,直直地盯着医师为顾粲包扎着伤口。

顾粲丝毫没有呼痛,还笑着冲她摇首,想要安慰她。

医师为顾粲包好伤处后,向林纨嘱咐了几句:“伤处不深,并没有损伤筋脉和肌理,但……”

他见顾粲的面色是不以为意,无奈地摇了摇首,又道:“但若要世子再意气用事些,这手怕是就保不住了。”

林纨听到这话,暗自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后颔首道:“多谢医师。”

丫鬟们开始清扫着流云榭的一地狼藉。

林夙送完顾焉后,立即去寻顾粲和林纨。

见顾粲的右手被绷带包裹,上面还可见些许的血迹,林夙不禁蹙起了眉:“好好的,你怎的同你父亲吵起来了?镇北王可不是这般喜怒浮于色的人,子烨,你回去后该好好反省一番。”

林纨听着林夙的话意,竟是带着对顾粲的稍许责备。

不管顾粲对顾焉说了些什么,在林纨的心中,她夫君顾粲今日受了委屈。

对于顾粲来说,林夙更像他的父亲。

顾焉的话已经让顾粲伤透了心,林夙的话却更如在顾粲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林纨面色微凝。

她难得反驳了林夙,语气只存了基本的敬意,却全无平日的温婉:“祖父,这争吵一事,本就不是一个人造成的。我夫君他不是性情乖戾之人,所以此事,镇北王他也有过失。”

这话讲完,顾粲和林夙都是微惊。

林夙听后眉毛都横了起来。

顾粲见状,以为林夙要做怒,忙用左手艰难地将身侧薄愠的小人拽到了身后。

林纨犯了倔,微挣了挣顾粲的左手。

林夙却倏地爽朗的笑出了声。

他斑白的胡子被清风吹得微微扬起。

——“好!甚好!果然是本侯的孙女。又护短,脾气又倔。你啊,就像是与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比你亲爹强。”

林纨没得到林夙的批评和责骂。

反倒是得到了赞许。

再加之适才见顾粲受伤,心中产生的酸楚。

她鼻子一酸,竟是笑着哭了出来。

林夙一见林纨哭,全无了军侯架子。

他无奈地指了指顾粲,复又负手喟叹道:“不管怎样,你夫妻二人同心就好,本侯一直以为囡囡对你无心,现下见她既肯如此护着你,本侯悬着的这颗心也放了下来。天色不早了,你二人快些回府吧。”

顾粲语气谦逊回道:“今日之事,确是我顾家父子有失,搅了祖父的兴致,改日孙婿再来赔罪。”

林夙摆手,随即又往林纨的身前走了几步。

他刻意低着头首,小声地哄着林纨:“囡囡快别哭了,都嫁人了,怎的还在祖父和你夫君面前哭鼻子?”

林纨强抑住泪,也向林夙低声认错:“孙女有错,不该出言顶撞祖父。”

林夙见林纨虽向他认着错,却直往顾粲的方向躲,他冷哼了一声:“你这小丫头片子,看准了你祖父我拿你没办法。你就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只要哭一哭鼻子,你祖父我的心肠就是再硬,也得为了你变软。快与你夫君回府去吧,子烨的伤要好好照料着。”

林纨点了点头。

二人回府前,林夙还命宋氏和下人给她夫妇二人装了许多的菜食和饼点。

他知道这小夫妻二人在宴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二人回府后,也不用再命庖厨现做。

他戎马一生,除却报效景帝之恩,最希望的就是林纨能健康无虞,过得幸福。

至镇北世子府后,弯月已在天幕初显。

回府上后,林纨和顾粲都不言语,但彼此都觉得饥饿无比。

用晚食时。

顾粲的右手拿不了筷箸,林纨见他用食艰难,便开口道:“我喂你吃吧。”

说完,她便起身,从顾粲的手里夺过了食碗。

顾粲起先是推拒了一番,但见林纨坚持,还是点头应允了。

算上前世,林纨也与顾粲生活了两三年。

但顾粲喜欢吃些什么,确是个迷。

他并不如她,是个挑嘴的,而是什么都能吃。

林纨想着,无论她喂给他什么,他应是都能吃下。

适才林纨自己也没吃上几口。

却耐着饿意,用勺细心地喂着顾粲。

顾粲吃着林纨亲手喂他的饭,见她的小模样细心又认真,双目自是不肯离开她。

林纨却没顾及他的目光。

顾粲与顾焉说了些什么,她不敢提,也不敢问。

她只知道顾粲虽看似无恙,但心里定是被伤透了。

若要是林毓冷着声音对她说,她就不应该活着,就应该死在她母亲的肚子里,她肯定会崩溃掉的。

但林纨知道,她的父母是爱她的。

可顾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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