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剩这一块糕了?”季凝涩然开口。
不是舍不得那块桂花糕, 而是觉得只留给简铭一块糕,太不义气了。
谁承想, 常青巴巴儿地被打发去小厨房准备吃食, 最后只拎了这么一层四块糕回来啊?
“嗯,就剩一块糕了……”简铭也盯着那块糕。
“我不会和侯爷抢的。”季凝信誓旦旦地表示。
简铭闻言,眼角微挑, 看了看季凝。
“真抢的话, 你抢不过我。”他说。
季凝:“……”
承、承让了。
她想说。
两个成年人,围着一块将要凉透了的桂花糕, 讨论着抢不抢的话题……
季凝觉得这画面太诡异, 也太幼稚了。
她不想做幼稚之人, 遂大方道:“我再给侯爷寻副箸——”
她其实是想说, 她给简铭寻副箸, 简铭好歹把这块糕吃了, 不至于被饿得前胸贴后背。
简铭则直接用行动打断了她的话:“不必。我用这副就好。”
话音未落,简铭便在季凝的睁目结舌之下,夺了季凝手中的银箸, 径自夹了仅存的那块糕, 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季凝已经看得傻眼了——
那副银箸, 是她刚、刚才用过的!
这不就成了简铭和她间接……
季凝被简铭吓着了, 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一张俏脸, 已经通红成了跟刚出锅的大螃蟹一样的颜色, 连脖子根儿都红透了。
两个人同用一副箸, 这也太……太让人窘迫了吧?
简铭添糕入口,咀嚼了两口,才像是后知后觉似的想起了什么。
他斜眉瞧瞧季凝, 又看了看手里的银箸, 接着做恍然大悟状。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他说。
不嫌弃!
他说他不嫌弃她!
季凝双耳轰轰作响,被这句话震的。
不被常胜侯爷嫌弃,她是不是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啊?
季凝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两下……
简铭在季凝抽搐的嘴角上盯了两息,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明白了!”他一拍大腿。
继而“嗐”了一声,长臂探出,口中大喇喇地说道:“平素在军旅之中,都是同袍兄弟,莫说是共用餐具了,情势所迫同喝一袋水、同吃一碗饭的时候都多得是……”
他一边说一边喟叹着,似是对军旅生涯的艰难很有感触。
季凝可没他这样的感慨。
她这会儿根本就顾不上感慨——
她的目光往旁边瞄,再瞄……直至瞄到了左肩头上多出来的一只大手。
骨节分明,有力,带着让人忽略不得的体温,还有属于手的主人的干净的气息……
季凝的呼吸都停止了。
简铭这么“哥儿俩好”地搂了她的肩膀,是怎么个意思?
真当她是好兄弟……啊不,好兄妹吗?
季凝的脑中“喀拉”一声震响。
她觉得,她被雷劈了。
“侯、侯爷?”季凝艰难地开口。
“嗯?”简铭挑眉。
“我、我是女子……”季凝眼珠儿朝简铭的方向转了转,又转向左肩头的那只大手。
她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向上,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肩膀上简铭的手指,往上抬……
没抬动。
简铭显然不肯就范。
“侯爷?”季凝再次拿眼珠儿斜他。
简铭也斜她:“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男女授受不亲?”
季凝的右手钉在原处,表情也僵住了。
这要她如何回答?
她与简铭,若是寻常夫妻,同车出行,有再亲密的动作都不为过。
可是,他们不是寻常夫妻,他们在血缘上……
做兄长的,怎么能对已经长大的妹妹,做出引人争议的亲昵动作呢?
面对这番情形,如果放在月余前,季凝刚刚嫁入侯府的时候,她断不至于如此犹豫。
彼时的季凝,早就义正言辞地告诉简铭,他们是兄妹,合该恪守应恪守的礼节。
然而现在……
那些拒简铭于千里之外的话,季凝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她舍不得。
简铭始终在悄悄地观察季凝的神情。
在季凝的脸上看到了不舍,让简铭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丫头,到底是舍不得他的!
简铭的心底,陡生一股子强烈的冲.动:便是亲兄妹又如何!
可是,这股子冲.动又被另一种矛盾的情绪牵扯着:他可以不在乎,季凝却如何自处?
简铭的一颗心被撕扯的,那只急切地想要搂季凝入怀的手,便不能不停在半路,行动不得。
在季凝目光不及的地方,简铭的拳头攥紧,再松开。
他竭力维持着面上无所谓的表情:“怎么?想和我讲什么男女大防?嗯?”
他的声线特别,尤其是最后的那个“嗯”字,像一根丝线勒过季凝的心脏。
没有多大的力气,不会让季凝觉得勒得疼或者难受,而是让季凝觉得心尖儿上痒痒的,瞬间被勾起了些旖旎的感觉。
“才没有!”季凝皱眉道。
她继而有些赌气,道:“谁会对……做那种奇怪的事?”
谁会对自己的哥哥做那种奇怪的事?
简铭听得懂。
“兄妹”什么的,此时是季凝心中的禁忌。
简铭暗自磨牙,搭在季凝肩头的手忽的用力,扣住了季凝纤弱的身体。
季凝惊觉,身体僵硬。
她不知道简铭又要做什么。
却听到简铭在她的耳边,一字一顿道:“就算我是你哥,你也不许嫌弃我!”
咬牙切齿的。
季凝悚然,怕怕地扭脸看简铭。
简铭威胁地朝她龇了龇牙。
季凝下意识地抽了抽冷气。
她要是敢和简铭“划清男女大防”什么的,简铭怕不是会活嚼了她?
倏忽间,过往曾听闻过的,关于简铭曾经如何打人,甚至当堂杀人的情形,一股脑地涌进了季凝的脑中。
你那是什么眼神?
简铭也皱起了眉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许害怕我!”他警告季凝。
季凝朝后缩了缩身子,却终究躲不到别处去。
车厢就这么大点儿地方,简铭的手还扣在她肩膀上呢,她能躲到哪儿去?
简铭因为季凝太过明显的躲闪,眼中划过失落。
季凝察觉自己伤了他,便不忍心继续想后躲了。
“我不害怕你,”季凝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简铭接口问道。
继而又道:“你放心,只要你我还是那种关系一日,我便不会对你逾矩一日。”
季凝闻言,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一张小脸儿又红透了——
侯爷你不需要说得这么直白好吗?
我自然是信你的人品的,你既知道我们极有可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你就不会做出任何逾矩的事。
当然,扣着我的肩膀,还和我用同一副银箸这种事,可以忽略不计。
季凝努力地给自己催眠,假装自己和简铭战场上的那些同喝一袋水、同食一碗饭的兵将一般,都是袍泽之情……
“我说的,不、不是这个!”季凝用力摇着头。
面对着简铭那张俊脸,还有那双专注于自己的眼睛,季凝想不脸红都难。
她得让脑子清醒着,才能将心里的话顺畅地说出口。
“你想说什么?”简铭的脸上也有些热。
季凝不适地把脸撇开,盯着那幅随着马车颠簸而微微晃动着的车帘。
“情情.爱爱都是小事,我们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她红着脸,说。
情情.爱爱都是小事?
简铭的脸色微沉。
他不喜欢,极不喜欢从季凝的口中听到这种话。
好像,他对她的情意,根本就不值什么似的。
“什么又是大事?”简铭双臂抱胸,睨向季凝。
肩头的桎梏瞬间不见了踪影,季凝本该觉得轻松的。
她却不觉得。
相反,来自简铭的温暖也缺失了。
季凝默然叹息。
她知道,她惹简铭不高兴了。
简铭肯定觉得,她并没有把他们之间的感情看得多么重要,所以才会说“情情.爱爱都是小事”。
季凝垂下眼帘,敛下了心中的难受。
再抬头时,她的眼中添了从容与坚决:“保命才是大事。”
简铭意外于她的回答,眉心猛跳了两下,眼神深邃:“这话从何说起?”
季凝直觉说到了简铭的心坎儿上,她刚想张口继续,心念一动,顿住,目光扫过车厢两侧。
简铭会意:“你说便是,不会有人偷听。”
季凝想想也是,简铭的身边多得是能人异士,便是跟在车外的韩乙,那般的武功修为,能让不相干的人听去她与简铭的对话吗?
季凝于是放心续道:“侯爷的身世,王氏知道多少?她怎么会善罢甘休?之前,她不是还屡屡算计侯爷与简氏吗?侯爷觉得,她会就此罢手吗?她只会更挖空心思地想要简氏败落,甚至要侯爷和简氏众人的命吧?”
季凝的这番话,再次出乎简铭的意料。
他像不认识似的盯着季凝。
季凝没有与他对视,也感觉得到来自他的目光。
简铭的目光太过烫.人,让季凝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虽然在说接下来的话时,她的嘴唇都轻轻颤抖着。
“所谓‘先下手为强’,侯爷与其等着应付王氏的招数,倒不如提前防备。”季凝道。
蓦地,她觉得头顶上多了一只手——
简铭不止手轻按上了她的头顶,还不满足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季凝惊悚地张圆了眼睛:这是闹什么啊?
“只是提前防备,怎么够?”她听到简铭说道,音声之中,带着几分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