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歆儿房间里, 同歆儿一起睡!”
季凝赌气的话刚一说出口,简铭的脸色便阴沉了下去:“你……”
那个“敢”字险险脱口而出。
简铭终究是硬生生忍耐住了。
他舍不得对季凝那么说。
而且, 若他那样不计后果了, 他与季凝以后又如何相处?
季凝自然听懂了简铭未尽的话意。
她的眼圈红着,倔强地盯着简铭的脸。
简铭被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子盯得心头发紧,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之感。
季凝的眸子黑白分明, 黑多白少, 平日里让简铭既觉可爱,又禁不住想要给予她更多怜惜——
这样的一双眼睛, 总是让简铭想到某种小动物。
此刻, 同样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往日白色的部分被殷红色侵染。
不再是可爱的、惹人怜惜的样子, 而是带着十分的倔强, 还有委屈与不甘……
简铭的心脏狠狠一痛。
她一定很难过吧?
此刻她心里的疼, 一定不亚于他的。
狠话、赌气的话,简铭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口了。
简铭不说,季凝可没打算继续忍耐下去。
“侯爷还挡着我做什么?”季凝愤声道, “我去歆儿房间, 就不会再让侯爷为难心烦了!”
说着, 季凝向旁边划开脚步, 想要绕过简铭, 冲门而出。
简铭焉会答应?
早在她脚下稍有移动的时候, 便提前防备, 循着她的步子向右撤了一步——
仍旧将季凝的去路挡得结结实实。
季凝咬紧了银牙。
这人好生讨厌!
季凝脑中也不知如何想的,伸手就去推简铭。
她的体力和武力值与简铭根本是天差地别,便是使出浑身解数, 也不可能撼动简铭分毫。
简铭垂眸, 看了看顶在胸膛上白皙的手,那只手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再抬眼看看眼前的人,一张小脸儿都涨红了……
简铭心头不忍,砰的扣住了季凝的手腕。
在季凝和玉篆错愕的目光之下,简铭手掌轻旋,将那柔荑合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季凝脸上的红色都要涨成紫色了。
她气恼地往外挣扎,却分毫挣扎不得。
这一次,简铭压根不给她机会挣脱。
“你——”季凝愤愤地瞪视简铭。
玉篆则愕得张大了嘴:好像她之前,是白担心了?
瞧这阵势,侯爷应该是舍不得对她们姑娘如何吧?
“我如何?”简铭就着季凝方才的诘问,挑衅道。
他这样说的时候,手里还扣着季凝的手,分毫不肯撒开。
季凝胸口起伏着,嘴唇无声地翕动:“无赖!”
简铭呵笑一声,不以为意:“夫人方才说了,这常胜侯府都是我的,我想如何便如何。”
我想如何便如何,我想无赖谁又能耐我何?
简铭的话让季凝的胸口起伏得更加厉害,杏眼圆瞪。
你想如何就如何吗?
我让你你想如何就如何!
季凝的手被束缚着,双脚可是自由的,她于是狠狠一脚踩下去——
“嘶!”简铭的右脚上痛挨了一脚,本能地一缩身,手上差点儿失了气力。
幸好他性子坚毅,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汉子,一旦决意做某件事,就是刀斧加身都不会退却分毫,何况季凝这么只算上的“很疼”的一脚?
任谁挨了这么一下,都没法淡然处之吧?
简铭亦被挤出了几分气性,双眼泛上血红色,瞪视季凝。
那种血红色,是隐含着杀气的,与季凝之前委屈得红了眼睛,可不一样。
季凝没见识过沙场铁血,立时被骇住了,整个人惊怔着,一动没动。
简铭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心声恼悔,闷道:“闹什么?”
“侯爷认为我在胡闹?”季凝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简铭哑然。
一时之间,屋内静寂无声。
像是尘埃落定后的静谧,更像是山雨欲来之前的短暂的平和。
只是短暂的,平和。
“这是侯爷的侯府,这屋子是侯爷的屋子,侯爷想如何便如何?侯爷想如何对待一个人,就如何对待一个人!季凝的情绪骤然爆发。
简铭不认识似的看着季凝——
他明白她在说什么,却也惊惧于她将要说的话。
最出乎简铭意料的是,他全然没有想到,季凝会在某一刻,将那件事摆在明面上说。
从得知被皇家赐婚的时候起,简铭便知道,被强行塞给他做继室的女子,不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简铭也曾调查过季凝。
他知道季凝算是季海的私生女,自幼没受过怎样的闺阁教育,更是被继母嫉妒,长到十七岁几乎都没离开过季家的那所小小的院落。
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没什么见识的吧?
简铭一度以为。
彼时的他,根本就没把这个将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放在眼里。
左不过是常胜侯府不得不接下皇家的赐婚罢了。
就当个闲人养在侯府里,简家家大业大,还差多这么一张嘴吃饭吗?
可就是这么一个女子,从她入府的时候起,就屡屡做出简铭意料之外的事。
季凝绝不是郑淑那样的世家闺秀,她没有世家闺秀该有的所谓“教养”,但她做的事、说的话,无不入了简铭的心,甚至让简铭时常生出“世间竟也有女子有这般见识”的感慨。
如此,情愫便也渐渐生根、发芽,假以时日,必会茁壮如参天大树。
简铭以为,季凝终究是一个女子。
女子不是天生羞涩,天生胆小吗?
那种事,和自己的夫君成婚之后不得圆.房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都难以启齿吧?
简铭虽没当季凝是如郑淑那般从小被礼教泡大的闺秀,却也以为季凝会如这世间的其他女子一般,对于他迟迟不和她同榻的事,只是埋在心底,羞于问,亦怯于问。
结果呢?
结果便是,季凝和绝大多数女子一样,也对这件事心生疑惑。
但她又和绝大多数女子不一样,她琢磨、思索,甚至不惜冒着被人发现生出闲言碎语的风险,夤夜闯到简铭的书房里来一探究竟。
这样还不够,如今季凝又与他独自,甚至直接诘问他了。
季凝说“侯爷想如何对待一个人,就如何对待一个人”,岂不是在诘问他,想对她好时便不管不顾地对她好,想对她隐瞒什么的时候便当她无知稚子一般,想如何隐瞒便如何隐瞒?
说起来,季凝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他们是夫妻,合该夫妻一心,同甘同担……
简铭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形纤细的少女,眼底露出玩味的神色。
他当真觉得,她越来越有趣,越来越让他心动不已了。
简铭甚至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若他告诉季凝,他可能与她的关系,这个可谓胆大包天的少女,又会作何反应?
想及此,简铭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他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季凝的性子,怎么看都不是自己没有主意,只靠着男人拿主意、只会依赖着男人的菟丝花。
她的心性之坚韧、心中自有主见,简铭觉得并不逊于自己。
这样的女子啊,若最终做不成他的妻子……
简铭攥紧了拳头:那样的话,他真要抱怨老天苛待他了!
简铭手上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攥折季凝的手骨。
季凝痛哼出声。
简铭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惶然松开手。
继而又想到他的手松开了,季凝不就跑了?
简铭忙又去捞季凝的手。
季凝这一次早学了个乖,双手背在了身后,不令简铭得逞。
因为疼,当然也是因为躲着简铭再禁锢住她。
简铭的手捞了个空,尴尬地握了握拳。
见季凝似乎没有再逃开的意思,简铭更觉得尴尬了。
“侯爷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季凝恼极了简铭的一言不发。
这算什么?!
“侯爷当我是无知的愚蠢女子吗?”季凝气道,“这些日子,侯爷便躲在书房里,躲的是什么?府里、公廨里当真有那么多的公务需要处措吗?还有昨夜在书房里,侯爷分明对我已经……”
分明已经对我动.情,却还强行忍耐下。
季凝没法把话全部说完。
这话说出口太让人觉得羞赧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这屋内可不止她与简铭两个人。
玉篆在一旁已经听住了。
昨夜,书房?
怎么了?怎么了?昨夜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
玉篆蓦地想到了今早……季凝还问她怎么回来的云云,害得她摸不着头脑。
原来,她们姑娘昨夜与侯爷私会了?
玉篆心里“噫”了一声,心道姑娘您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就这么悄没声地摸去侯爷书房了?
玉篆正双眼晶晶亮的,满心等着这两位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冷不防身旁多了一个人影——
玉篆惊觉地侧头去看。
还没等她看清眼前这个黑影是男是女呢,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便被那黑影挟着,朝窗口的方向飞去。
玉篆惊叫一声:“啊!”
那个“啊”字根本来不及飘入旁人的耳中,那个挟着她的身影,就带着她飘出了窗外,直到消失在暗黑的夜.色之中。
看来,她是没机会听到屋内这两位主子接下来的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