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记得,这还是程学士在临清时提出的办法,以工代赈。”
程知绪提醒程卿。
叔侄俩剑拔弩张的,差点又要在五皇子面前吵起来。
程卿赞道:“侍郎大人好记性,多谢侍郎大人对下官的认可,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五河县的情况和临清大有不同,临清距淮南尚远,长巾贼不会去攻打临清,五河县与淮南比邻,长巾贼恐怕时刻都想窥探五河县的情况,让流民修城墙、安置陷阱是小事,若其中有长巾贼的奸细,岂不是将我们在五河的兵防摸得一清二楚?”
程知绪没说话。
这的确是有风险的。
程知绪也不能因为和程卿唱反调就要担保流民里没有长巾贼的奸细。
五皇子打着圆场,“程学士可有别的建议,不妨说来听听!”
程卿也不卖关子。
五河是个县,在后世,程卿对这个地方也没印象,时空不同,地理环境是一样的啊,“五河”这个名字得来,不就是因为有淮、浍、漴、潼、沱五水在此汇聚么,水资源充沛,为何就是发展不起来?
程卿找出五河县志,又问了当地的官员,发现五河县因五水相连,在雨季经常有水患!
现在城外有这么多劳动力可用,今年又逢干旱,五条河的水位都在下降,露出了干涸的河床,这么好的机会,应该清淤固堤才对!从河底清理出来的淤泥,是肥田的好材料,也能是修筑泥砖房的原料,一举数得。
“如果平叛花的时日久,五河县这个后方据点我们要长期使用,河道通畅,对我们是有利的。就算平叛的时间短,清淤固堤对五河县也很有好处,来年不会受水患困扰。”
长巾贼的奸细们若藏在流民里,那就通通派去清淤固堤呗。
程卿这建议说出来,旁人还没什么反应,五河知县就差点抱着程卿的大腿叫爹了。
程学士这样的好人,世所罕见,河道工程在哪里都是政绩,淮南的叛乱平定后,五皇子和程卿等人都走了,流民们也走了,留下这么大的政绩。
知县不仅想抱着程卿腿叫爹,此时此刻,程卿就是五河知县的亲爹!
往常,程卿等人在五皇子面前说话,五河知县是没资格插嘴的,此时知县也顾不上别的,说了一大通话支持程卿,希望五皇子能同意程卿的提议。
程卿又道:“让流民们自行修筑泥砖房子,是让他们的心安定,不至于轻易被长巾贼挑唆,这是他们过冬御寒的地方,他们自己就会很上心……不上心的,大概是觉得自己不用在五河县过冬。”
真正的流民肯定是要在五河县过冬的,回不回家乡另说,这里有朝廷的救济,不留在五河县又去哪里?
只有长巾贼的奸细们,才不需要考虑过冬问题,他们烧杀抢掠,巴不得把五河县一起抢到手,哪有心情靠双手挣些工钱买夹衣、棉被,修房铸屋,慢慢在五河县安置一个“家”!
程卿这建议俞三最喜欢。
找奸细是俞三的职责,俞三觉得程卿是在帮他,自己脑补了一堆细节偷着乐。
除了程知绪一开始反对,程卿的建议连石总督都赞成了,自然也在五皇子处通过。
果然这措施一颁布,城外的流民们本来都在恐惧不知何时会爆发的时疫,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热火朝天讨论起建房的事。
靠清淤固堤赚工钱很慢,但也是个希望。
修房子的土地可以赊欠,泥砖就是泥加稻草等搅拌了放入模具晒干成型,没有稻草用别的杂草也行,泥更是到处都有,根本无需银钱,只要人力。
青壮可以去清淤固堤赚工钱,攒起来添置衣物和生活必需品,老弱留在家里慢慢做泥砖。
流民们长期处于压抑和惊惶的氛围中,如今才感觉到日子有奔头,压抑的气氛都缓解了不少!
而且大部分流民虽然没银钱,少部分流民逃荒时却是在身上银钱的,大家都饿肚子时不敢把银钱拿出来花用,现在别的流民有办法赚工钱了,这部分藏了银钱的流民也敢一点点往外掏银钱了!
钱要流通才是钱,不流通就是冰冷的死物,程卿觉得自己上马打仗不行,但说到商业金融什么的,她大概要比大魏的官员强些……不服的话,大家来做算学题嘛,精于算学的官员有几个?
第514章 :捧杀程卿(2更)
没人要和程卿比做算学题。
别说是比算学了,就是比四书五经,她这个六元及第的状元是经过官方认证的,没谁会想不开试图在学问上吊打她,她提出这样的建议,旁人不过是觉得她所学比较杂,除了闷头科考,竟是各方面都有涉及……不过对一些人来说,程卿的表现让他们又惊又喜。
程知远最大的价值,不是得了朝廷的追赠,而是把程卿教导的这样好。
一双眼睛看着,数双眼睛都看着。
五河县每日都有新的流民抵达,城里城外禁止互相走动,却拦不住消息从城外传递。
有关程卿的各种事迹,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以五河县为中心,在整个淮南扩散。
俞三听了锦衣卫密探的禀报,不由皱眉:
“在灵璧县没有找到崔老爷,却听到了你的大名,程卿,现在附近的百姓可能有人不知五皇子,却都知道你!”
虹县和灵璧县离得近,算算时间,程卿在虹县的事迹也该传到灵璧县去了。
但到眼下这种程度,有些太夸张了!
百姓们只知程状元,不识五皇子,消息传到京城,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程卿故意扬名收买人心?
俞三觉得其中有古怪。
程卿诧异:“怎么可能?”
她在五河县做的再多,各种措施也是以五皇子的名义颁发的,就算百姓们要传颂,也是传颂五皇子才对。
“你是说,有人在故意替我扬名……”
可为了什么呀?
程卿不知是谁在这样默默无闻做好事,她一点也不感动,只觉得很诡异!
程卿的确做了不少事,但官场潜规则如此,事情是下面的人做,功劳是是上面的人领,不说五皇子,就是程知绪、石总督和祁指挥使谁扬名都行,独独是她跳过这些人自己扬了名。
真要是程卿自己找人做的就算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偷偷这样做,程卿不得不怀疑对方的居心。
“何望春一直很老实?”
“没什么异常的,他开始还想和蒙城那群流民见面,在城门处被拦下来后也不往外跑了。”
不知为什么,程卿第一个怀疑何望春。
偏偏人家何望春老老实实的,没干啥犯忌讳的事。
锦衣卫密探传回来的消息只是个开始,没两天,城外的几万流民也知道了程卿的大名,知道公开时疫消息是程卿提议的,让他们清淤固堤赚工钱和就地建房都是程卿的功劳,程卿出城主持事务时,流民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程卿周身不自在,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石总督当着五皇子的面提了一句“过犹不及”,劝程卿不要好大喜功,似乎认定是程卿故意为之。
五皇子说自己相信程卿,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的祁指挥使却有质疑:“若不是程学士有意为之,谁会这么做?”
程卿一脸无辜,“不瞒祁大人,下官也想知道是谁这样做,这是要捧杀下官!”
“自是敌人有意为之,要让平叛大军内部分化,咳咳……”
崔彦杵着根拐杖出现在了门口。
崔彦终于能下地行走了,第一时间赶来为程卿解围。
祁指挥使看不上崔彦这个户部小主事,认为他忽然插话是不懂规矩,五皇子见了崔彦却很高兴——五皇子遇刺时,是崔彦用袖弩救了五皇子,若不是崔彦相救,五皇子可能当场就遇刺身亡了!
崔彦为了救五皇子,自己受了伤,后来两人还一起感染了时疫。
五皇子的病情一直在掌控中,崔彦却病情反复,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战胜了时疫,五皇子一见崔彦,油然而生一种共患难的情绪。
“崔主事进来说话!”
五皇子面色和蔼,崔彦却推辞没进屋:
“殿下,下官的病还未好,就站在这里说吧。下官以为这是敌人的分化之计,程学士在虹县灭了长巾贼不少人,长巾贼的主将逃脱,为了遮掩自己的败绩,一定会夸大程学士的厉害……长巾贼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人没什么见识,既不识五殿下,也没机会接触到石总督、祁指挥使和程侍郎这般厉害的朝廷大员,只当程学士就是咱们一群人中最厉害的了,把程学士架在火上烤,若殿下和诸位大人心胸略微狭隘些,贼人的毒计或许还真能达成。”
不是程卿最厉害,是因为长巾贼还没见识过五皇子等人的手段,误以为程卿最厉害,想挑拨离间,先把程卿除掉!
崔彦这话不仅符合逻辑,还把五皇子等人都奉承了一遍。
俞三站在走廊下,觉得死胖子还有点用处……现在说崔彦是死胖子太昧良心,得了一场时疫,崔彦现在瘦到官服在身上晃荡。
崔彦自然是俞三让人请来的。
俞三倒是想为程卿说话,可他是锦衣卫,在五皇子面前为程卿辩解没关系,俞三也说不准锦衣卫密探里有没有人在监视他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怕失去皇帝的信任——只有在淮南时,他的立场中立,回了京城,他说的话皇帝才会信!
果然,崔彦撑着病体来为程卿分辨,五皇子心里的天平就有了倾斜。
石总督淡淡道:“崔主事的意思,吾等若不信程学士,就都是心胸狭隘之辈了?”
“好了,石大人,崔主事至少有一点说得对,淮南的叛乱还没平定我们内部就出现了矛盾,这正是贼人想看见的!别小看这群乌合之众,听说长巾贼有一个军师极厉害,现在长巾贼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杀,应是受到了军师的约束。”
五皇子认可崔彦的说法,压下了石总督等人的异议。
话题立刻转移到了长巾贼的军师身上,现在只知道军师被人称作‘章先生’,来历成谜,俞三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捉住章先生,前去淮南的锦衣卫密探却扑了个空,章先生深居简出,行踪成迷,锦衣卫密探无法确认对方的行踪,又怎能抓住对方?
程卿的危机并不是消失了,只是被五皇子暂时压下。
五皇子表示只要能赈灾平乱,他自己是不在乎虚名的。
“程学士的确为流民们做了许多事,流民们为何不能颂扬他?至于吾等,为了赈灾平乱各司其职,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是非功过自有定论!”
程卿不知道五皇子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但就五皇子目前的表现看,他的胸襟气度真要甩开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大截。
真是奇怪,大皇子是皇帝序齿的长子,在万众瞩目中长大,曾是皇帝寄予厚望的,偏偏长歪了。
同理还有四皇子,宠妃之子,皇帝疼爱有加,结果疼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五皇子是宫里的小透明,皇帝都没正眼看过这个儿子,五皇子却仁心大度,有容人的胸襟……这是储君的气度啊!
……
夜晚的五河县仍然很热闹。
不征流民修城墙,这些活就要由军队和城里的百姓一起干,城里到处都点着火把,荣九领着石总督的几个随从在城里帮忙,他知道程卿摊上大事儿了,暗笑程卿活该。
笑着笑着,荣九一脚踩空摔在了地上,顿时就头破血流。
几个随从都慌张去扶,吵吵嚷嚷的,有个随从偷偷消失了也没人发现。
随从在夜色中穿行。
来到了何望春的住处。
监视何望春的密探竟不约而同打起了盹儿。
随从悄无声息进了屋。
何望春点着蜡烛在看书,头也不抬:
“你们太急了,这样做会害了程卿,让程卿被皇帝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