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火光从城外坠入,那是绑了布条浸过油的箭矢,被长巾贼充当了纵火的工具。
县里的房屋多为木砖结构,墙体是砖石,屋梁肯定是木头,甚至还有许多纯木质结构的房屋,秋干物躁,一点火星点燃了屋子,不及时泼灭都会蔓延成熊熊大火。
若没有人指挥,百姓们一慌乱,就不知要先救哪一处的火。
有程卿在,百姓们愿意听从指挥,救火有章法,一些小火苗一桶水下去就熄灭了。
已经着火的地方,大家齐心救火,也能把火势控制住。
因为发现的早,火势并不大,几十处有火苗的地方都被破灭了,有几间房子是茅草屋顶一点就燃,也只是烧了房子,并没有人员伤亡。
长巾贼这一波纵火,造成的损失尚且可控,却彻底点燃了虹县百姓的怒火。
两军交战,什么招数都可使。
但长巾贼不是放火烧守城的兵卒,而是针对了普通百姓,百姓们对长巾贼除了恐惧又添了许多憎恶。
就连六七十岁的老人,都想上城墙和贼人拼杀泄愤!
程卿当然不许老人上城墙,老人和小孩子都是需要保护的,派上城墙直面手持武器的贼人简直是送死嘛。
长巾贼攻打淮安城时就处处放火,今晚射了这么多燃烧的箭矢进虹县,虹县却很快控制了火势,这着实出乎赵将军的意料。
赵将军很是无语,难道状元就这么厉害?
幸好这种状元,大魏只有一个。
若是朝廷的官员,个个都似程卿,义军造反肯定成功不了。
这两日三次攻城,义军一共死了三千多士兵,小小一个虹县,竟比淮安城还难攻,攻城的决定是赵将军做出的,如果攻不下虹县,赵将军在义军兵士心中还有何威信?
赵将军心痛折损的兵力,亦痛恨程卿,虹县攻不下,肯定是程卿的缘故。
今夜,赵将军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攻入虹县,义军里有反对声,赵将军说除了抢掠粮食和财物,破城后必须抓住程卿。
程卿令赵将军忌惮,赵将军就要替义军除掉这样的威胁!
“必须抓住他,能活捉最好,他若宁死不从,就当场诛杀!”
赵将军想把程卿捉回淮南,说不定军师有办法劝降程卿,若程卿愿意归顺义军,像军师一样为义军出谋划策,义军就如虎添翼。
捉不住就杀掉好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反正不能把程卿留着便宜狗朝廷!
程卿自然不知长巾贼的主帅已经瞄上她了,她就觉得长巾贼今晚的攻势比预想中更猛,冲在前面的贼人都不怕死一般,中了箭挨了刀还要往前冲。
虹县的城墙并不高。
有贼人冲破了封锁砍伤了救火的百姓。
虽然这几个贼人很快被没上城墙的民兵们杀死,百姓们仍然受了不小惊吓。
难道,今晚真的守不住了?
“大家都别慌,听本官的命令——”
又有几个长巾贼冲进城内,程卿正在发号命令,那几个长巾贼似乎因此确定了她的身份,提着刀向她冲来。
“捉住他,他就是狗朝廷的状元。”
“捉他,赵将军说了,谁能活捉这个程状元,将军赏银千两!”
赏银千两啊!
跟着造反的贼人,从前估计连百两现银长什么样都没亲眼见过,一千两的赏银实在太有刺激性,足以让他们忘记死亡的恐惧,前仆后继,朝着程卿所在的方向杀过来。
程卿生气。
长巾贼的主帅要杀她,她不意外。
程卿生气的点在于荣九那样的膏粱子弟都能值十万两银子,她却只值一千两?
那个“赵将军”也太没有眼光了!
贼人没机会冲到程卿身边就被武二带着程家家丁给解决了。
武二杀气腾腾的。
这些贼逆一点眼光都没有,自家少爷本朝唯一的“六元及第”,是南仪程氏,乃至整个南仪县、宣都府的骄傲,居然才值一千两吗?!
程五老爷若知道有人这样给程卿定价,恨不得拿银子砸死长巾贼。
就是何婉,听说程卿只值一千两赏银也面色古怪。
一千两?
就是一万两,何婉都买得起。
真要能用银子标价就好了,何婉可以一口气买几个“程卿”……至于买几个“程卿”回家干啥,何婉还来不及细想。
城墙外,长巾贼尸横遍地,贼人把同伴的尸体垒在墙根下,扒着尸堆一点点往上爬。
郎千户拉住孙安:“再这样下去,城墙守不住的,你的箭法好,能不能瞄准贼人的主帅?”
城墙上燃烧的火堆带来光亮,可以照亮城墙下两丈远的距离,再远一些,就黑漆漆一片,孙安根本看不清贼人的主帅躲藏在何处。
“看得见就行!”
郎千户嘴里骂娘。
正在这时,长巾贼后方有人喊话:
“义军不想伤害普通百姓,义军只杀朝廷狗官!”
“交出状元程卿,义军立刻退军。”
“再说一遍,交出状元程卿,义军立刻退军!”
起码有上千人齐声喊话,声音大到整个县城都能听见。
一墙之隔的县城,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长巾贼真的只杀官不杀百姓?
交出程大人,长巾贼就会撤退吗?
肯定是假的!
……可万一又是真的呢?
有许多视线落在了程卿身上。
夜色中,身穿官服的程卿身材瘦削单薄,仿佛夜风再大些,都能把年轻的程大人吹走。
荣九幸灾乐祸。
——为了泥腿子们守城,泥腿子们感激归感激,关键时刻,那点感激又岂能比泥腿子们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程卿一个字都没说。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刚叫了一声“程大人”,立刻被自家祖父拿着拐杖劈头盖脸抽:“兔、兔崽子,你还有没有良心,不是为了保住虹县,程大人早就走了,现在你想把程大人交给长巾贼,除非从老头子尸体上踩过去!”
第494章 :援军来了?(2更)
老头中气十足,十几岁的少年被打到跳脚。
“爷爷,我不是,我没有……”
“呜——”
“程、程大人为虹县除了这么大力,谁要把程大人交给贼人,我第一个和他拼命!”
少年想躲开打在身上的拐杖,又怕没打中自己,祖父会着急摔跤,生生挨了一顿打。
可少年委屈啊!
他才刚叫了一声“程大人”,又没说把程大人交给贼人,祖父为何要打他?
难道自己在祖父心里就是一个背信弃义,毫无廉耻的小人吗?!
“好了,应是误会,老丈您别气坏了自己身体。您是不是姓刘,本官记得您这孙儿今年刚中了秀才,还是廪生,是不是?少年英才被您打坏了,岂不是大大的损失。”
程卿上前拉架,刘老丈这才助手。
刘秀才则受宠若惊。
长巾贼攻城,冯典史到处抽调人手帮忙,县里百姓人人出力,刘秀才也被冯典史找去帮忙做文书记录工作,虹县有这么多人,没想到程大人管着整个县城的运转,还能记住自己,刘秀才激动点头:
“与大人相比,学生这些许成就哪配称道,大人是大魏有志科考读书人的榜样,贼人若是抓走大人,对大魏的读书人是一重创……学生绝不允许长巾贼阴谋得逞!”
刘秀才赌咒发誓表忠心还不够,干脆直接站在了程卿面前,以保护者的姿态张开手臂,似乎怕县里人犯糊涂,将程卿抓去交给长巾贼。
刘老丈大感欣慰,不住点头:“这样才像话,家里勒紧裤腰带送你读书,是让你学圣人大义,不是学畜生忘恩负义!”
刘家祖孙一唱一和,别的百姓不满了,特别是几个泼辣的妇人,叉腰大骂:
“难道只有秀才公懂得知恩图报?别看扁了我们……大道理咱不会说,可谁要敢把程大人交给贼人,要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没错,把程大人交给贼人就是通贼!一人通贼,全家连坐!”
“且看看谁不要裤裆里那玩意儿,要做缩卵的乌龟——”
诡异的安静被打破了。
刚才一些人的确升起过不好的念头,这些都是普通的百姓,不是圣人,普通人有的优点,他们有,普通人有的缺点,他们亦不少。
但心里升起的念头,毕竟没有付诸行动,刘老丈打孙子刘秀才,就是对这些人的当头棒喝。
再被几个泼辣妇人连消带打,谁还好意思暴露刚才的一点歹念?
个个都赌咒发誓,将胸脯拍得震天响,绝不上长巾贼的恶当,贼人想抓程大人,除非把整个虹县都屠杀殆尽!
程卿自然不会提起刚才的不和谐,反而一脸感动:
“若把本官交给长巾贼能解虹县之危,本官岂会在意这条命?本官是不相信贼人的承诺,就怕没了本官,他们会肆无忌惮的抢掠烧杀,不把贼人击退,本官是死都不能瞑目啊!”
程卿这几句肺腑之言,很是感动了一群百姓。
刚才升起歹念的百姓低头羞愧。
荣九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