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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父子

刘学渊刘湛父子二人回到天苍村正好是傍晚,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汉子扛着农具回家,见了刘学渊都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云中书院从不把来旁听的孩童赶走,只要来了都让到后面听课,因而村人都十分感谢刘学渊,见了面也是恭敬的称一声刘院长。

父子二人到家时赵氏跟李氏正忙着张罗晚饭,从县城回家的路早就把那碗面条消化完了,刘湛此时又饥肠辘辘的等开饭。

只是等到摆了饭却不见刘学渊,此时天都黑透了,等了一会还等不到人,老太太便做主先开饭,又让赵氏给刘学渊留了饭菜热在锅里。

饭后刘湛收了残羹剩饭到后院喂旺财,那只小狼崽子已经长得膘肥体壮,光吃剩饭自然长不了那么好,还得靠刘湛每日带它上山去任由它自己猎野味吃。

待刘湛喂了旺财回房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刘学渊先他一步说:“湛儿,你来得正好,快去请村里的张大夫,就说是你弟弟生病了切莫声张。”

刘湛没有多说立即出了门。

好家伙!他爹居然不声不响的把人接回家里,他就说自己肯定没看错,那父子果然就是被发配的皇亲国戚!

“夫人,麻烦你去烧些热水。”刘湛一出门刘学渊又拜托自己的妻子。

“哎,好,我顺便去取一套你跟湛儿的衣裳来给他们换上。”赵氏忙答应。

“如此正好,谢谢夫人。”

床上的男子挣扎着要起身感谢,刘学渊又将他掺了回去。“宋兄,快躺下,你身上的伤要紧。”

不一会刘湛就回来了。

作为村医张大夫见多了新发来的犯人,一看便知是受了刑,早就见怪不怪,先是把了脉,后又查看了病人双腿的伤。

“发热好办,两服药下去便能退了,只是这腿伤……”张大夫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这是受过刑吧?”

宋宜均惨然的点头。“我知这腿是没治了。”

一旁,宋凤林倔强的咬牙忍着泪水但还是忍不住哽咽。

他的族人有一大半都在牢里受刑而死,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被判了斩立决,如果不是身为仁帝皇后的姑母以死威逼宣帝,他们父子二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有一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刘学渊长叹一口气对张大夫道:“劳烦张大夫先为宋兄治伤止痛。”

张大夫虽被称为大夫,实则只是个赤脚村医,给人瞧病用的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土方子,刘湛方才就仔细瞧过宋宜均的双腿,不用摸骨都看得出来是粉碎性骨折,张大夫至多是用土方子给宋宜均止疼,接骨是不可能的,这腿是必废无疑。

刘学渊给张大夫付了几十个铜板的药费,张大夫是个聪明人也不多留,叮嘱一些要注意的事便离开了。

这时赵氏让刘湛去厨房提来两桶热水,她回房取来两套衣服。

“说来失礼,因不知有客人来访晚饭没有准备,我炒了些腊肉和蔬菜煮了一锅稀饭,两位客人就着小菜吃将就一顿罢。”

“嫂子客气了,宋某感激不尽。”宋宜钧说罢就要作揖行大礼。

刘学渊忙道:“宋兄不必多礼,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万事改日再相商,宋兄且好生休息,保重身体要紧。”

刘学渊没再多说招呼上妻儿回房,这一晚刘湛则到库房对付一晚,不过他没急着去睡而是跟着刘学渊进屋。

赵氏又去厨房取来留给刘学渊的饭菜,刘学渊坐在炕上吃,刘湛抱着淙儿玩,赵氏取来针线继续给小儿子做衣裳。

“爹,那两位真的是皇亲国戚?”刘湛好奇心满满的问。

刘学渊点头感慨道:“正是仁帝的国丈安国公宋芳成的二公子宋宜均,还有宋宜均的长子宋凤林。”

“爹,安国公得罪当今皇帝了?”刘湛抱着淙儿逗玩,捏着他的小肥手。

刘学渊说:“具体原因我并没有细问,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圣上的迁怒,当年你爷爷向先帝直言不宜早立皇太弟因而被圣上清算,其实还有一人也阻挠过此事,那便是国丈安国公,只因安国公势大圣上不好立即向其发作罢了。”

若说宣帝最恨谁当数这安国公宋氏,仁帝的皇后乃宋氏嫡女,宋氏在仁帝一朝可谓是权倾朝野,当时还只是亲王的宣帝一直备受宋氏打压。

刘氏与宋氏同为先帝旧臣宠臣,刘氏受到宣帝清算宋氏又怎会幸免。

把怀里的淙儿换了个姿势,刘湛嗤笑。“皇帝可真记仇,他登基之后先后清算有过节的大臣,就连国丈都让整得家破人亡。”

刘学渊边吃边道:“当年□□在诸皇子中甄选太子就曾说过,宣帝的性格刚烈果急,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与□□自己极为相似。”

至于最后□□为什么没有立宣帝为太子,世家私下里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大云寺的国师给诸皇子批命,宣帝是商纣王的命格,因此□□才改立长子。

怎想仁帝壮年暴毙没留下一点血脉,最终帝位还是由宣帝继承。

刘学渊又道:“我听宋兄说,宣帝登基之后宠信周氏,宋氏覆灭正是周氏借宣帝之手铲除宋氏以图取而代之。”

说罢刘学渊摇了摇头不想多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宋氏和刘氏。

“娘!淙儿尿我身上了!”这时刘湛突然跳起来哇哇大叫,被高高举着的小胖墩还乐得呵呵直笑。

赵氏忙接过小儿子。“突然来了客人给忙忘了,往日这个时辰得给淙儿把尿,你快去换身衣裳吧。”

刘湛无奈道:“好,我回去睡了。”

刘湛这一觉一夜无梦,天方蒙蒙亮院子里便有了动静,起早的赵氏和李氏正在给全家人做早饭,还有隔壁云中书院聘请的厨娘张婶子闻婶子两人也在忙着为学子做早饭。

刘湛也醒了,刘家在天苍村安顿下来之后他便恢复了军人作息,天方亮便起床先绕村跑上一圈再回来用早饭。

晨跑回来进门,刘湛像往常每一天那样先到刘家后面的小溪洗脸擦身,为了方便取水,去年刘家哥三人给小溪用石头磊了个取水井,刘湛脱了上衣这溪水冰凉透心浇在身上当真痛快。

忽然身后有些动静,刘湛摸了一把脸抬头。

只见一名与他身量相仿的少年提着水桶有些尴尬的站在那,然后刘湛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

眼前少年凤眼明眸,端方俊秀,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没有掩盖那通身的书卷气。

模样好,气质也好!

刘湛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你取水?桶给我,我帮你打。”

宋凤林避过刘湛的手说。“不用劳烦,我可以……”

刘湛却一把夺过来。“没事,我来吧。”利落的打了一桶水上来又问。“你爹好些了吗?”

“昨夜用了药高热退了些……”

宋凤林想接过水桶,刘湛把衣服往身上一披就提起水桶往回走。

“高热能下去便无碍了,我娘在做早饭,一会我给你送些过来。”刘湛把水桶提到房门口,因想到随意进去或许让人家觉得无礼才作罢。

前往厨房的路上,刘湛只觉得脚下飘飘然。

李氏在烙杂粮饼,赵氏在烧火熬粥,刘湛一进门便拿起一块热乎乎的杂粮饼开吃,心里美滋滋的。

李氏打趣道:“咱们大少爷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瞧你乐的。”

刘湛嘿嘿直笑却不解释。

“这傻孩子。”赵氏好笑的说。“去,打些粥拿几块饼子给客人送过去吧。”

刘湛正有此意愉快的接受了任务。

此时刘家人也陆续起早,刘学逸和刘学礼听说大哥昨夜带回来了客人便过来刘学渊屋里打听是什么情况,知道居然是安国公家的人都惊诧不已。

刘学礼更是第一时间说:“大哥,咱们把他们接到家里来,上边知道了会不会迁怒于我们?毕竟这可是被判了满门抄斩的要犯……”

刘学逸翘着二郎腿无可无不可的说:“我倒是不怕上边怪罪,被发配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在上边的人眼里我们都是死人了,皇帝还有那个闲心管死人的事?”

“我这不是怕有人别有用心吗!”刘学礼没好气。

刘学逸更没好气。“三弟,我们身上还有值得别人栽赃陷害的价值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

“好了,都别吵了,让孩子听了去多不好。”刘学渊出来打圆场。

刘学逸更加吊儿郎当的问刘学渊。“大哥,我不怕事,就是家里多两口人粮食还够吗?为了娘和孩子的身体咱们家一直吃得比寻常农户家要好,这每月的花销也是紧巴巴。”

学生给的束脩本就没多少,扣除书院要购买笔墨纸砚新教材的用度,剩下的钱还得存起来买私田,刘家每一笔帐都算得刚刚好,此时多两口人吃穿用都得花钱。

既然请回家了也不好亏待人家,那么到年底原本刚好够买水田的钱必定不够,刘学逸这话还真是问到了刘学渊的难处。

刘学礼一听就不干了。“大哥,咱们好不容易才攒些家底,就等着来年再收一笔束修好多买一亩水田!”

刘学逸说:“想要买田就只能让娘和孩子们吃差一些了。”

“要娘和孩子们又吃那些猪食?这肯定不行!”刘学礼险些没跳起来。

刘学渊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但是依然不为所动。“宋家父子在天茫村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且宋兄双腿已废,只有幼子一人如何能在那地方生存下去?我若置之不理那便是见死不救。”

刘学礼焦躁道:“理是这个理,但是我们尚且自顾不暇……”

刘学逸也道:“大哥,粮食的问题暂且不谈,但是那宋家父子名下要开的荒地怎么办?”

每一户军户都有明确规定最少要耕种的田亩数量,每年交税也是定数,例如刘家的十亩地,秋收后要向县衙交十亩地的七成产出一分都不能少,若是交不够便要受刑或发徭役,只要发了徭役那就是有去无回了。

宋家父子这情况怎么开荒?

刘学渊一时头大如斗,刘家人虽多却大多是妇孺儿童,只有三兄弟并刘湛算得上是劳动力,平日要打理十二亩地就已十分吃力,若不是关系较好的几户乡亲常来帮衬日子还不知道得多艰难。

这时刘湛给宋家父子送完早饭又替赵氏跑腿给刘学渊送早饭,一进门便看到刘学渊在长吁短叹,此时刘学逸和刘学礼已经离开了。

“爹,怎么了?是二叔又勾搭哪家嫂子了?”

“你这孩子,身为后辈怎能诽谤长辈私事!”刘学渊板着脸。

刘湛自讨没趣,正想着离开,刘学渊又忽然叫住了他。“坐下,跟爹一块吃。”

“哦。”

从两年前开始刘家吃早饭便各房分开各自在屋里用,只有吃饭依旧跟老太太一起立规矩。往日刘湛都是等不及在厨房里就吃了,刘学渊要他再吃他也没拒绝,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不是口粮有限他绝对能吃下十个饼。

当天夜里宋凤林被宋宜均的□□声惊醒,他忙爬起来探向宋宜均的额头竟一手的汗。“爹,你怎么了?”

宋宜均已经神志不清,宋凤林连忙下床仓惶的冲出房喊人,宋氏一族已经毁了,如今就只剩他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若是宋宜均去了……宋凤林不敢想。

刘湛睡的库房就在隔壁,听到动静出来。“怎么了?”

月光下宋凤林单薄的身影茫然无措,声音发着颤。“我、我爹他……”

刘湛立即进屋查看宋宜均,许是在牢里受尽折磨,男人瘦得皮包骨,断腿处却异常红肿肥大,刘湛一摸就知道这是发炎了,他毫不怀疑若是再不进行有效的救治,宋宜均很可能活不过这几天。

“张大夫的土方子治不了这么重的伤,我这就喊我爹起来带宋叔下山。”刘湛话不多说立即去拍刘学渊的房门。

此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刘学渊知道情况后也一脸凝重,他没有犹豫当即赞同刘湛的建议要下山去医馆看大夫。

“爹,我去大壮家借牛车。”刘湛脚不沾地很快拉了牛车回来,父子二人合力将宋宜均挪到了牛车上。

刘学渊举着火把,刘湛驾车,宋凤林拥着神志不清的宋宜均,牛车以最快的速度驶向山下。

清晨,武源县城的石板长街渐渐有了人气,起早的行人来来往往。

医馆里,李大夫擦了擦手上的血。“腐肉已经刮了,往后好生养着,切莫再让伤口腐烂,外用的药两日一换,内服的药一日两次,药渣可以回锅再煎,我瞧你们条件也不好,能省则省了。”

刘学渊再三道谢,付了二两银子的药钱,李大夫认出了刘学渊就是山上云中书院的院长,便又送了一瓶外用的伤药。

“谢谢李大夫。”刘学渊拱手。

父子两人出了医馆,医馆里的学徒已经把宋宜均抬上车,宋凤林大起大落之后神情疲惫,那双让刘湛过目不忘的漂亮凤眼却尽是痛苦哀戚,或许还有仇恨。

刘湛快步到斜对面去买了三个刚出炉的大馒头,他给了刘学渊一个,刘学渊边吃边驾车悠悠的往山上走。

“给。”

宋凤林看着递到眼前的白面馒头呆滞了良久才抬起头。

刘湛轻声道:“你不吃些东西怎么有力气照顾你爹?”

宋凤林缓缓抬起手接过。

“吃吧,你爹会好起来的。”刘湛又劝,却见宋凤林眼中死气沉沉无一丝求生的意志。

刘湛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一族上百口人被宣帝杀剩他们父子二人,从天之骄子沦落为阶下囚,这样的深仇大恨如何放得下。

牛车在中午踏入天苍村,宋宜均醒了,知道自己又麻烦了刘学渊十分愧疚,当场泪湿了眼角。

刘学渊长叹一口气。“只要人活着就行,我们相逢也是有缘,想当年在集贤院念书,你对我常有关照,唉……过去的事不说也罢,你们父子二人好生休养,莫要记挂往事,到底还是要活着啊。”

宋宜均哽咽道:“我本想就这样去了,可一想到独留林儿一人在这荒蛮之地又于心不忍……”

刘学渊拍了拍他的手。“你这样想就对了,为了儿子也要坚持活着。”

宋凤林双目通红,他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刘湛沉默不语望向前方。

山坡下刘家炊烟袅袅,四间稻草泥巴房子,庭前一株柿子树郁郁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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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林来了,新的篇章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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