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御抱着他回屋,指了指桌边的笔墨纸砚,说道:“不如这样,豆豆也画一幅画,给你娘亲回信?”
豆豆想了想,只得如此:“好。”撅着嘴,仍然不太快活,由着夏侯御给他穿上鞋,说道:“爹爹,我画得不好,娘亲会笑话我吗?”
“你觉得呢?”夏侯御反问道。
豆豆摇头:“豆豆不知。”
“爹爹带你一起画。”夏侯御给豆豆穿好鞋子,抱他下床,走到桌边磨起墨来。
桌子较高,豆豆的身量不够,每次时候都是站在特制的椅子上面。此刻主动爬到凳子上,站定了,然后偏头看向夏侯御。
夏侯御铺开纸张,将毛笔塞到豆豆手中,而后握住豆豆的小手,问道:“豆豆要画什么?”
豆豆想了想,说道:“画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情景。”
夏侯御一听,心下顿时大叹,不亏他这几日连觉也睡不足,每晚跑来陪小家伙,这小家伙却比他娘亲要有良心得多。握着豆豆的手,道:“来,咱们这就画。”
豆豆认真地道:“爹爹,要在桌子上画松花蛋和咸鸭蛋。”
夏侯御不由失笑:“好,都画上。”
东厢房,花露支着耳朵听着正房的动静,缩回来钻进被窝里。
花芯翻了个身,道:“瞧你这小样,倒跟你儿子似的。”
花露从被窝里伸出脚,隔着被子蹬了她一下:“竟胡说,仔细夫人知道了扣你工钱。”
花芯原也是开玩笑,挨了这一脚也没吭声,在黑暗中做了个鬼脸。
只听花露又道:“我是把豆豆当亲弟弟的。”
这一回,就连花蕊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到:“随你怎么说,都是你占了便宜。”
若花露管豆豆叫弟弟,那么管容鸢和夏侯御又叫什么?干爹干娘?
花芯接话道:“可不是?咱们家爷,一看就出身不凡。”
花露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才去的。”
花芯便与她斗起嘴来,唯独花蕊侧身躺着,枕着一只手心,心中想道,夫人真真不是个凡俗女子。
宫中。
容鸢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听着闫绣娘与胡绣娘悠长的呼吸声,久久睡不着。
豆豆应当接到她的信了吧?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花露她们可哄得了他?辗转反侧,恨不能生了翅膀,飞回家去。
“咚!”忽然,窗棱被敲响了。
容鸢微微一愣,凝神细听,只听窗棱又响了一声。
有人。容鸢坐起来,披了衣裳,悄声下地。黑暗中,一片银灰色如水银般流动,不仔细看去竟瞧不见。
是无痕。容鸢认了出来,低声问道:“何事?”心头闪过豆豆的面容,微皱眉头:“我儿子可好?”
“小公子一切安好。”无痕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封,微微启唇,传音道:“主子叫我问你,可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讲?”
听到豆豆无事,容鸢放心下来。接过信封,只觉与她传回去的厚度相仿,不由得心中一动。把信揣进怀里,抬头对无痕道:“他是什么意思?”
无痕道:“夫人如此聪慧,何必问我?”
容鸢不由得挑了挑眉,心念转动,说道:“你回去告诉他,有人欺负他儿子的娘。”
无痕细长的眼睛里仿佛冒出笑意,身影一闪,离开了原地。
怀里揣着豆豆的信,容鸢回到床上躺下。灯已经吹了,折腾起来,难免惊动闫绣娘和胡绣娘。反正无痕说了,豆豆一切安好。便将信封贴身抱着,阖眼睡下。
等到第一丝曙光升起,容鸢睁开眼睛,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天才微微亮,天空只是一片灰青,唯有东方浮起了一道道云霞。
容鸢从怀里拿出豆豆的回信,贴身捂了一夜,信还热乎乎的。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回信正是采取了自己的法子,没有一个字,全都是画。
只不过,画上有三个人。一家三口,围着桌子用餐。左边是夏侯御,中间是豆豆,右边是容鸢。人物面目栩栩如生,精气神俱全,不用猜,必然是夏侯御画的。
原来,昨晚夏侯御陪着豆豆呢?容鸢微微一怔,夏侯御生气了?毕竟,她的画上只有她和豆豆两个人。低头看向那画,只见画上的豆豆低头认真吃着饭,而夏侯御却夹了一瓣咸鸭蛋,往豆豆旁边的她递过去。眼角微微挑着,竟好似在斜睨着她?
容鸢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可是再看去,却分明没有看错,画上夏侯御的眼神,分明在说:“等着瞧,看爷不收拾你。”
顿时间,啼笑皆非,心头浮现一丝说不出的温暖。容鸢又将画儿看了两遍,然后小心收起,装回信封里,仍旧贴身带着。
吃过早饭,容鸢将昨晚与夏侯熙儿确认过的画样交给绣娘们,将夏侯熙儿的吩咐一一嘱咐了去。而后,青儿来了:“容绣娘,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公主早就念叨你了。”
闻言,绣娘们有些莫名奇妙:“青儿姑娘,容绣娘要去哪里呀?”
青儿道:“怎么,容绣娘没告诉你们吗?公主要容绣娘搬去永宁殿住下,往后就不与你们住在一处了。”
“什么?”
一时间,人人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容鸢点了点头:“是真的。”偏头一瞧,孙绣娘此刻愕然得嘴巴都闭不上了,心里觉得有趣,便笑道:“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唯有闫绣娘的眼中,露出一丝焦急与焦虑。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这就去拿,青儿姑娘等我一下。”容鸢总共就一套换洗衣裳,以及一套笔墨纸砚,就算现收拾,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青儿点头道:“不急,容绣娘把东西都收拾全了,免得漏了什么。”
容鸢点了点头,便往屋里去了。闫绣娘缩在袖子里的手掐了掐手心,眼中闪动着犹豫和挣扎,脚下微动,似乎要跟过去。最后却又收了回来,眼中的挣扎渐渐暗了下去,恢复成一片沉寂。
夏侯熙儿在殿外走动着晒太阳,只见天空晴得极好,那碧天便仿佛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一丝云彩也无,叫人看在眼里,便连心里都明亮了起来。
想起容鸢,心中有些奇异。那个人,明明不识好歹,令人着恼。偏偏,对上她,夏侯熙儿的戾气总是不知不觉就消匿无踪。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青儿在前,容鸢在后。夏侯熙儿不由得勾起唇角,挑起眉头说道:“你来了。”
“参见公主。”容鸢口中说着,却没有屈膝行礼。
夏侯熙儿也不在意,嗔她一眼道:“快去把东西放下,跟我去一趟长定宫。”
容鸢有些愕然:“公主,去长定宫做什么?”
长定宫是太子夏侯廉的寝宫,夏侯熙儿却带她去那里做什么?
夏侯熙儿勾起唇角,笑得有些邪恶:“自然是出气去。”
容鸢想了想,道:“谨遵殿下令。”将小包裹递给青儿,与夏侯熙儿出了永宁宫,往长定宫走去。
“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金安。”见夏侯熙儿来了,长定宫的宫人们一起跪下。
夏侯熙儿瞧也不瞧,一路往里走:“起吧。”
走到一半,迎面走来一位生得极美的女子,穿着一身典雅秀致的宫装,莲步轻移,款款走来:“熙儿,好久不来了,今日怎么竟有兴致来了?”
“大皇兄呢?”夏侯熙儿挑眉问道。
这名生得优雅美丽,行为举止犹如画儿一样的宫装女子,却是太子妃沐雪兰。只见夏侯熙儿如此任性无理,她却也不恼,只是歉然说道:“太子身体有恙,不能出来招待熙儿,还请熙儿别见怪。”
“身体有恙?”夏侯熙儿皱眉,丝毫不信:“昨日还好好的,跑到我宫里难为我的人,怎么今日就有恙了?”
沐雪兰怔了一下:“太子昨日给熙儿添麻烦了?”
假模假样,夏侯熙儿讥笑道:“是啊,跑到我宫里要人,还说是父皇的圣旨。”
“太子既然如此说,那必然是皇上的旨意了。”沐雪兰说道。
闻言,夏侯熙儿不由得冷笑起来,好个沐雪兰,敢爬到她头上来了:“你说他今日身体有恙,我瞧着也是,做了亏心事哪有没报应的?”
沐雪兰有些沉下脸来:“熙儿怎可如此说你大皇兄?”
“那该怎么说?太子妃倒是教教我,太子昨日到我宫里,非要捉我宫里绣娘的手,又说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夏侯熙儿问道。
沐雪兰愣了一会儿,蹙起细细的眉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熙儿必是听了旁人的只言片语,误会了太子殿下。”
“哈哈,好笑!”夏侯熙儿忍不住抚掌,“太子妃有何证据,说我诬赖人?”
沐雪兰细声细气地道:“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夏侯廉是什么样的人,沐雪兰不知道?夏侯熙儿冷笑一声,说道:“你若不信,只管叫大皇兄出来,一问便知。”
沐雪兰道:“太子殿下身体有恙,不能出来招待熙儿,熙儿不妨改日再来。”
一推四五六,手段倒是高明。容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沐雪兰,轻轻扯了扯夏侯熙儿的袖子。
夏侯熙儿冷笑道:“好,那我改日来。”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宫女的声音响起:“不知公主身边那妇人是谁,见了太子妃却不跪下行礼?”声音不大,却足够夏侯熙儿与容鸢听见。
夏侯熙儿脚下一顿,转过身来:“本公主的朋友,除了皇上皇后,谁也不跪。”言罢,牵起容鸢,昂然而去。
留得身后一众宫人,惊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莫非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容绣娘?
离开长定宫,夏侯熙儿一路狠狠瞪了好些宫人,直瞪得人心肝俱颤,扑通跪在地上,久久也不敢起来。遇花掐花,遇草折草,一路回到永宁宫,脸色仍没有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