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老槐树下,此刻已聚集了十来个男子,且都是年轻力壮的。
苏凝忍不住从陈永生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拍着他的胳膊朝着那槐树下的人群努了努嘴。
这会儿他们夫妻走过来,同村的男子则是立刻围了过来。
“永生,你咋没去从军,你们的口赋都缴了吗?”
“嗯,分家的时候我娘给了银钱,刚好够,你们这是?”陈永生瞥了一眼朝着自己说话的男子。
荣大叹了一口气,“我们哪里有你这般好命,家里头粮食刚种下,又没有多余的银钱,只能跟着去从军,也不晓得有没有命回来,唉!”
他的话刚说完,便引起人群中一阵骚动。
苏凝忍不住多看了那说话的男子一眼,只见他长着一双三角眼,高高的颧骨上额头凹陷,怎么看都是一副贼眉鼠眼。
“永生,这位是——”苏凝低声拉扯着陈永生的衣袖。
“苏凝啊,你不记得我啦,我是荣大,就住在你家后头,咱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啦!”荣大凑上前去,想同苏凝套近乎。
苏凝被他那种热络的眼神给骇住,朝着陈永生的身边躲了躲。
陈永生立刻将她揽在怀里,宣誓着自己的主权:“荣大,你从军,你奶咋办,我记得你奶好像腿脚不利索吧,你这一走,家里头谁去照顾她?”
荣大是奶奶照看着长大的,年岁大了,落了一身的病症,这荣大一走,她奶只怕会饿死在家中。
荣大瞿了一眼陈永生,漫不经心道:“唉,这你就甭操心了,我已经让许老三帮忙照看了,每个月给他寄一些钱回来。”
“许老三,你是说许三炳?”陈永生的手使了劲儿,抓的苏凝的肩膀有些痛。
“对啊,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些人去从军不仅可以免了赋税,还能每个月领饷银,我这不打算每个月寄给许老三一些,让他替我尽孝。”说不准,自己个还能立功了,荣大心里想的美滋滋的。
其余的人方才还有些慌乱,可这会又安静了下来。
荣大说的没错,去从军可能会丢了性命,但也能为家里头多挣一份儿钱,有了这钱,家里亲人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许老三旁人不清楚,陈永生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好吃懒做,他那十亩地每年的收成仅仅只够他一个人的嚼头,但凡他勤快些,也不至于到三十岁还说不到个婆娘。
让他照顾老人,只怕——
陈永生还要再多劝劝荣大,却见着苏凝扯着自己的衣裳。
“永生,咱们回去吧,官兵过来了,咱们还是别站在这儿耽误他们了。”苏凝实在不想再同这荣大有接触。
荣大的眼神老是黏在自己的身上,如同鼻涕虫一般恶心。
陈永生回过头,确实发现穆琰已经带着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且脚步异常快,仿佛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一般。
“我们走!”陈永生搂着苏凝的肩膀,在穆琰赶过来的时候已然离开了村头。
随行的官兵瞧着那夫妻二人的背影,对着穆琰不满道:“穆副尉,这陈永生肯定是故意的,要不小的将那小娘子给唤过来,您同她说两句?”
穆琰手里握着册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苏凝的背影,低声呵斥:“说什么说,赶紧领着这些人,咱们还得去趟杨家村!”
“是。”二名官兵异口同声道,随即招呼着众人整理好行囊去了杨家村。
官府的人一走,村里的乡亲们才敢走出家门。
尽管心中有着无限的悲伤,但日子总还要继续过,男人们该下地的下地,女人们则是在家里头烧火做饭,伺候着老人孩子。
“大哥,你上回不是说主家提拔你,让你做府邸里的一等小厮吗?怎么这回给娘的银子这般少?”陈秀梅坐在炕上嘟着嘴。
田翠兰忙里忙外的收拾着陈辉从镇子上带回来的糕点,将那五百文揣在怀里,脸上笑的如同一朵灿烂的菊花。
“秀梅,咋和你哥说话的,你没瞧见方才你哥把一半的钱都打点给官兵了,有这些足够了,足够了!”
五百文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娘,您可别忘记我爹欠了多少赌债,这点银子哪里够?”陈秀梅斜睨了一眼躺在炕上的陈大海,满眼都是厌恶。
坐在矮凳子上的陈辉将手里头的粗茶搁在一旁,扯出一抹笑来:“娘,管事儿的已经说了,等府里的公子一回来,就给我提上去,这一两银子还是人家知道官府要来收赋税提前给我的。”
要不是因为这样,他哪里有机会能回来。
一听这话,田翠兰就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好,这样一来,咱要不了多久就能替你爹把钱给交齐了,难为你了,儿子。”
“娘说的哪的话,要是没有爹当初做的决定,我哪里能有今天?”陈辉磨着后槽牙,目光如炬的盯着炕上的陈大海。
陈大海吸着旱烟突然呛了一口,慌慌张张的从炕上坐了起来:“咋滴,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不乐意了?”
当初欠了赌坊五十两银子,利滚利到今天已经是一百两了,这也不是他能想的到。
要不将陈辉给卖了,他上哪里去找人借银子周转,让赌坊的人暂时放过自己。
再说了,没有自己这个决定,他能在府里吃好穿好,还有银子拿?
这怎么也比留在陈家村种地强多了吧。
陈辉心中冷笑,原本他被卖给人牙子的时候也觉得挺好的,至少能帮家里头减轻负担,可在张府做久了,多多少少便知道些。
一旦成了奴籍,除非主子开恩,舍得给官府钱,否则一辈子都是奴籍。
想到这儿,陈辉的心里恨死了陈大海。
“呵,乐意!幸亏主家的人好伺候,娘恐怕还不知道吧,儿子是在同济堂张大夫府邸里伺候!”陈辉皮笑肉不笑道。
田翠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屁股坐在自己女儿身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娘每次去也没听你提过啊!”
她每次去角门同陈辉要月钱,都不晓得那居然是张大夫的府邸。
“我那不是没功夫同娘说,而且府里的公子不许我们这些奴才同外人来往!”
“娘是外人吗?你这孩子真是……”田翠兰动手拍了陈辉一巴掌,忽的眼珠子一转,瞅了一眼坐在跟前的陈秀梅,挪了挪,“娘问你,让你给你妹子打听的亲事怎么样了,镇子上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陈辉望着眼前所谓的家人,心里愈发的憎恶:“梅儿年岁有些大了,若是娘不介意的话,倒是有几家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