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
小九满脑子被这两个字给刻画, 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思绪很乱很多, 但又像余波阵阵涟漪散去一点都没留下, 只是傻傻的看着裴凤卿。小九的世界很单纯, 裴凤卿从不跟小九说朝中事, 即便已经回京, 也不接触外人。
连政事都没接触过的姑娘,骤然听到弑君这二字,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想。
裴凤卿看着小九。
“你觉得我可怕吗?”
小九骤然回神定定看着裴凤卿, 他略微移了移身子,脸全部藏进了暗影里,暗色笼罩在他的脸上, 竟连神情都有些看不清了, 只剩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小九一瞬间伸手把裴凤卿给拽了过来。
裴凤卿遂不及防身子踉跄了一下, 抬头就看见小九盛满了怒气的大眼。
“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怕?!”
小九气势太盛, 裴凤卿反而回避了她的视线, 垂首, 声音低沉, “身为儿子,我要杀自己的父亲, 这样的人,不可怕吗?”
“我不知道别人觉得可不可怕, 但我从来不这样认为!”
小九语气急促。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我都知道的!”
“是,幼时的事情我是不记得了,但是小时候,张妈妈总是有意无意的让我离你远一点,我问她为何她又不说,后来还是张家哥哥跟我说的。”张家哥哥就是张妈妈的大儿子,那时他驾车,他对所有事情都清楚。
裴凤卿震惊的看着小九。
她,她竟然知道?
小九道:“张家哥哥所有事情都跟我说了,说了我们在客栈初遇,第二天客栈就起火了,还说了再见时你的所有侍卫都死了,我在血海中哭着要哥哥。”
裴凤卿一直以为小九不记得这些事了。
这些事情对小孩子来说太可怕了,她当时那样小,就算大姑娘都会被吓着,更何况三岁的小娃娃?她的世界太纯净,即使被抛弃,即使在家时被人遗忘,她还是长成了安静的性子,没有顽皮没有胡闹,没有愤世嫉俗。
她的世界太纯净了,纯净到裴凤卿觉得自己无颜靠近。
可是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推到她的身边,自己对她越来越不能抵抗,一边扮演好爱护妹妹的哥哥,一边小心翼翼的收起自己这边的【肮脏事】。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让自己这边的阴谋阳谋影响到她,甚至提都没有提过。
可是现在,她竟然都知道?
小九紧紧抓着裴凤卿的手,神色坚定,“我从小就知道这些事情,我何曾怕过你?”
紧紧拽着裴凤卿的手,跪坐在床上,头低垂,身子弯下,黛眉紧锁,声音哽咽,“你为什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滴。
裴凤卿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背,滚烫的泪滴落在上面,连心都灼疼了。
“你是皇子,可你十岁时就去帝陵为先帝守陵,途中还遭遇的那样的事情,我不知道皇家的事情,可我看到了你的艰难,你活的这样艰难,你还对我那样我,我什么都没有你还对我那样好。”
“这样的哥哥,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弑父呢……”
“我不管别人如何想,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一定有原因的……”
“唔!”
裴凤卿覆身,猛的将小九抱紧了怀里,双臂牢牢禁锢着小九,头埋进了小九的颈窝,“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
小九感受到了脖间的湿润,眼泪也再也憋不住,紧紧抱着裴凤卿。“我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些事,我不会问,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就算你被千夫所指。”
裴凤卿从来都是一个好哥哥,给予了小九无限的包容,可是清风明月皎皎水纹的裴凤卿,他是一个皇子,甚至当初还是逃难的皇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黑暗的一面?但是裴凤卿从没有在小九面前展露过。
别说出声,就连异样的情绪都没有。
小九也体贴的没有问,怕揭开他的伤疤。
裴凤卿头埋在小九的脖颈窝里,声音闷闷又沙哑。
“我确实不想告诉你,我不希望我的事情打扰到你。”
小九怔了怔,正要开口裴凤卿又道:“我说的打扰是不希望影响你,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身份,而觉得你该去学习什么,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这些不是你该学习的。”
裴凤卿起身,泛红湿润的双眸看着小九,忽而微微一笑,轻轻抚上小九的脸庞,柔声道:“我不需要乖巧懂事,我不需要大方贤惠,我不需要贤妻良母……”顿了顿,郑重虔诚的亲上小九的额头。
“我只需要你。”
只要你,你长成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子,我不会干涉你的喜好,我不会强迫你学习什么东西,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你对内宅事一无所知,哪怕你这样的性子其实根本不适合皇宫。
没关系,你只要快乐安稳,其他的都有我来,你不需要做别人眼里认为的王妃。
甚至,都不需要做别人眼里认为的【皇后】。
第二日小九醒来时,身旁之人早已没了踪迹,小九怔怔摸向床榻外侧,这是昨晚裴凤卿睡的地方,那里早已失去了温度……张妈妈听到声音从外面进来,一边进来一边笑道:“姑娘今天起的有些晚了……”
“哎哟!”
张妈妈看到小九那一刻就惊呼,几步就到了床前,“昨晚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关切的看着小九的眼睛,原本的烟波大眼,晨起时双眼泛肿是正常的,可张妈妈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小九起床?
“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双眼红肿,眼帘极深,都快睁不开眼了!
小九昨晚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帘就嘶的一声,伸手碰都觉得刺痛了,垂眸低声道:“做噩梦了。”张妈妈可心疼了,“姑娘做噩梦怎么不叫我呢!”看到小九眼睛肿成这个样子,张妈妈连唠叨都不想唠叨了。
“我去弄两鸡蛋来,哎哟,待会长公主看到还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呢!”
张妈妈风风火火走了,小九半坐在床榻上,已过腰的青丝披散床榻前,雪白冰丝床儒染了丝丝墨黑,小九双眸失焦,脑子里想的还是裴凤卿。
哥哥说,他会在三天后行动。
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小九现在还能准确回想起他当时镇定的神情,他说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想他一个人孤身涉嫌,所以到时候会安排自己进宫,甚至连部署都说好了,他说到时候顾云顾昊会守着自己,会给自己一个安全但是又能看得到他的地方。
他很镇定,他一直很从容的安抚自己。
可是这种镇定,这种从容,就,就好像一早就计划好的……
张妈妈很快拿了两个熟鸡蛋过来,一咕噜坐在床边,口里还在喘气鸡蛋已经敷上了小九的眼睛,一边滚动鸡蛋一边念叨:“做什么噩梦了?”小九闭眼仍有张妈妈的动作,双唇微抿,并不开口。
刚才是只顾着眼睛去了,现在小九闭口不言,黛眉紧锁,很明显一副有事的模样。
张妈妈心里一个咯噔。
手里的动作越发轻柔,等了一会小九还是不开口,张妈妈忍不住了,小心翼翼道:“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可是小九还是不回答。
张妈妈动作越来越慢,脑子里也在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像,没什么事?昨天倒霉的是那个曾经的三皇子,自己这边该拍手称快才是阿?
小九突然张开眼睛,扭头看着看着张妈妈,张妈妈手一抖,手中的鸡蛋就这么摔了下去,主仆二人都没去管它,小九快速道:“师傅这时候在做什么?”张妈妈眨了眨眼睛,“长公主在后山阿。”
长公主每日天刚初晓就去后山的竹屋雕刻了,日日都是如此,为何还要再问?
师傅在后山?
小九又道:“你现在就派人去十三叔那边,说我想珍珠了,问她能不能过来一趟,再问十三叔十三婶在做什么。”
张妈妈:“现在?”
这时候才刚起呢,珍珠郡主又是爱懒觉的主,说不定还没起呢。“对,就是现在,马上去,我等着。”小九的神情太严肃,张妈妈都不敢耽误,叫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小九梳洗,亲自办这件事去了。
或许是因为小九太认真的缘故,张妈妈回来的很快,来去不到半个时辰,张妈妈回来时小九正在书房,完全没有用早膳的心情,想在书房练字静心,但纸铺好墨研好,提笔竟是怎样都落不了笔。
完全静不下心来。
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听到脚步声抬头,手中笔一丢,“如何了?”
张妈妈忙道:“没见到郡主,那边说郡主天不亮就去谢家了,至于王爷王妃正在用早膳,说今天要去郊外一趟,还说姑娘若是有兴致,就一起去。”
小九神情一松。
弑君这么大的事情,师傅还在雕玉,珍珠还是往谢家跑,十三叔十三婶还在游玩,说明至少不是今天,心松了,说话都轻快了些,“不必了,十三叔和十三婶游玩,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至少不是今天,也许他说的是真的,确实是三日后,他确实会带着自己,他不会孤身涉险。
虽然心情松快了,但也真的静不下心来练字,小九起身,从里侧出来。
“砰!”
桌上的笔架被小九的袖子蹭倒在地,里面的笔海滚落了一地,小九怔怔的看着一地散乱的毛笔,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卫东听到来人传来的消息点了点头,无声的进了内殿,裴凤卿还是昨日那身玄衣独在窗前,外面繁花正盛放,蝶舞蝉鸣,裴凤卿负手站在窗前似在看美景,卫东走进,见他双眸无神就知他在思虑事情。
“皇上已经过去柳贵妃那边了。”
而柳贵妃,今晚就会把皇上引到德福宫去。
裴凤卿回神,低低的“恩”了一声。
卫东看着裴凤卿平静的侧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主子,真的不告诉长公主和十三王爷吗?就凭咱们的人,难免意外,长公主和十三王爷都有自己的禁卫军……”
“难道他们还能带着近卫进宫吗?”
卫东话音没落裴凤卿就抬眸打断了他的话。
苏三娘和裴十三的私军都是当日先帝爷给的,但这些侍卫都只能在皇宫外,是不能带进皇宫内的,若能带进宫,皇上早就收回了。
裴凤卿道:“告诉姑姑和十三叔又能如何?只是让他们担心罢了。”
卫东:“可是……”
“好了,别说了。”
裴凤卿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撑着窗沿,半眯着眼看着明亮的天空,鼻尖若有似无萦绕的是墙角的茉莉香。
“姑姑和十三叔是真正待我好的人,我不会让他们担心,我也不会让他们涉嫌,这话不要再提了。”
双手紧握住窗沿,声音很低。
“虽然这个机会来的有点快,虽然流云村的孩子们还没进军部,但我准备多年,也够了。”
“我不会输。”
回头看着卫东,神情很是严肃,“但你说的对,凡事有意外,一旦事情不能逆转,不要顾虑我,出去传信让姑姑十三叔小九她们立刻走。”
“我再怎样输的彻底,让他没有立刻下命令封城的能力还是有。”
卫东自是不愿,低头抗拒,“我是您的兵,我不会离你而去,永远不会。”裴凤卿上前一步按住了卫东的肩膀,双眸定定看着卫东的眼睛,声音无比坚定郑重。
“他们是我的命,我把命交给你,你会完成任务的是不是?”
卫东抿唇。
“回答我!”
“回答我!”
卫东定定看着裴凤卿的双眸,七尺巨汉虎目含泪,缓缓单膝跪下,双手握拳。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