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病成这样,应该缓缓徐行才是,这般急切赶路肯定雪上加霜。
“何允必也遣了人去了扶沟。”
魏景这话,邵箐是赞同的,要不是清晰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何允怎么这么快就给出回应,拼了老命般赶回益州。
不过不管怎么样,益州一行是立即就再次启程了,日夜兼程,尽一切努力以最快速度逆水而上。
在第十四天清晨进入益州地界,第十七天傍晚停泊在河阴码头。
来时在谷城集合,故而在距离谷城最近的河阴登船。返程其实不必,在之前的平阜就可以分开。但何允病得很重,送一送这位顶头上司是必要程序。
红漆大官船缓缓进入港口,停泊在码头,十二郡守已率先下来等着。永昌郡郡守蔡俞瞥一眼还未见动静的第一艘大船,叹道:“唉,终于回来益州了,何州牧好歹能好生养病。”
“是啊。”
另一个东临郡守吕涧摇了摇头:“冬季严寒,路途遥远,何使君这回确实得好生将养。”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脸忧色地点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邵箐心下啧啧两声,果然都是久经官场的人,看那表情和话语,仿佛真的全心身牵挂何允似的。
但邵箐知道他们肯定不是。
前日接讯,正月二十五夜间,扶沟河堤决开一个小口,迅速扩大,至天明,扶沟城外的黄河大堤彻底崩开,沁寒的河水携带厚厚的冰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淹没了远近房舍农田。
这还不止。
这去年新修的长长一段大堤,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段接一段地崩溃开去。短短一天时间,已决开一个数十里的大决口。
洪流突至,澎湃天地,如脱缰野马般卷起巨浪,奔腾着很快覆盖大半个济阴郡,并汹汹迅速往东南而去。
这只是大致范围,具体的负责观察的青翟卫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过黄河大决口,特大洪灾已发生在一个月前。大楚朝本强弩之末,以往尚且民乱频频,想想也能知道如今中原是怎么一个光景。
在场的这些郡守,想必个个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韩熙也是,他照例站在后面最不显眼的地方,没什么存在感。
一路辛劳,他看着瘦了好些,脸瘦削了,因而五官更立体,眉眼看着也锋利了不少。
其实都是假的,这是邵箐化妆的结果。
韩熙的眉眼,其实更往魏景靠拢了,一天一点,本来两三分的相似,现在能有五分。
为的是以后魏景真身上阵做准备。
要完全化妆成哪个人,以假乱真,邵箐没那个能耐,她只能取巧。
专注于眉眼,五六分相似还是没问题的。剩下的,都掩盖在一把浓密的络腮胡之下。
到时候把胡子一剃,魏景一开始时再画画眼妆,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或许骤见面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但郡守们和“杨泽”其实很不熟,一路各坐各的车船不碰面,进出驿馆韩熙更是避人低调。给对方一个合理理由,能够将甫见面那点感觉抛开即可。
好比现在,众人站立的地方挨近一排店铺,最边缘一家脂粉扇饰铺子,一个大胆的姑娘从头上拔下一支绢花,扔在吕涧怀里。
吕涧是在场除了“杨泽”最年轻的郡守,今年不足三十,浓眉大眼,白皙俊朗。益州民风不算过分保守,这是被姑娘表达倾慕之心了。
这种倾慕和捧角儿一样,吕涧一身官袍,自然没人真想多的,姑娘们笑嘻嘻地走了。
郡守们愕然,一阵哄笑,吕涧拿着绢花有点尴尬。瞥见身后的韩熙,二人同时何泓阵营,于是他便取笑:“杨老弟,你这把大胡子早该剃了,不然这花儿就是你的。”
韩熙笑笑,摸了一把胡子:“好,我回去就剃。”
“剃了好,早该剃了!”
……
众人顺势取笑了韩熙两句,忽后面大官船传来动静了,回头一看,原来是病重的何允被抬下来了。
众人敛了笑赶紧凑过去,韩熙混在其中,一看,他一惊。
何允颧骨凸显,两颊凹陷,脸色青白,呼吸急浅且带一丝紊乱。
送走了何允,一脸疲惫且心思重重的郡守们立即分道扬镳,韩熙向魏景禀道:“主公,何允这病只怕不好。”
魏景眸光闪了闪。
何允若病死,益州局势必然又是一次大变,乱上加乱。
非常好。
他吩咐:“传令,全速赶回安阳!”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经验不足,需要一点契机才能顿悟,不过不会太久了,大约本周吧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易容和真假杨泽这个吧,其实后面就是乱局了,一开始混过去,后续只要有地盘有实力,就不是问题啦。
第68章
日夜兼程, 魏景一行在第四天夜间赶回安阳。
中原消息接踵而至。
黄河大决堤灾情进一步扩大, 涉及四州十一个郡国,首当其中的济阴郡彭越郡梁国等, 已成一片汪洋。数十万人口惊惶外逃,已淹死的更是无数。
泽国千里,哀鸿遍野。
二月初一, 豫州人王吉振臂高呼:“欲与天偕亡!”天, 指大楚王朝。朝廷不让老百姓活了,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走投无路的灾民率先响应,接着迅速往四面八方蔓延, 所经之地揭竿而起者众多,愤慨的贫民在王吉的带领下,开始向官吏豪绅发起攻击。
“最新一报,不过十余日, 桢泉军已号称三十万之众。”
王吉起义之地为桢泉县,故称起义军为桢泉军,一路蔓延一路响应, 还在继续着。毫无疑问,这将会是大楚开国以来规模最大的起义军。
局势瞬息万变, 魏景一回到高陵,也顾不上休憩, 立即召了众人前来议事。
他端坐在议事厅长案的最上首,环视下首:“诸位有何看法?”
多年宾主,季桓立即会意, 他马上站起,拱手道:“大乱已至,欲自保,唯自强。安阳一郡地狭,主公当三思!”
“欲自保,唯自强,说得好!”
魏景侧身,望向悬挂在左边墙上的大幅疆域图:“安阳一地确实偏狭,不足自保,诸位有何见解?”
今日在座的,都是从平陶出来的自己人,范亚等带何泓色彩者俱不在场。这宾主二人一问一答,其实是说给庄延和寇玄听的。
庄延寇玄二人又惊又喜,真没想到局势说变就变,还变得天翻地覆,而他们的主公却非燕雀,第一时间就有扩张之志。
主公之能,二人了然,若是,若是……
二人瞬间心潮澎湃,庄延抢先一步站起,拱手道:“主公,在下以为永昌郡与汉中郡甚佳。”
“永昌郡,水陆二路畅通,人口庶密,又是长江上游。若有精锐水师,即可顺江东下荆扬二州,其势难挡!”
魏景既然第一时间想的是扩张,庄延忍不住想得更多,深吸一口气,他朗声道:“还有汉中。”
“汉中乃汉水上游,地阔土沃,素有粮仓美名。而其北依秦岭,南屏巴山,本易守难攻,又有子午、房陵等六条路外通东北。
往北,是关中,司州、洛京所在;而往东则是荆州。
疆域图上,魏景视线一路越过安阳,永昌等郡,落在益州北部。
汉中,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益州最有战略意义的一个郡。
他双手交叠于案前,左手缓缓转动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汉中固然极佳,然距安阳却甚远,中间尚有宜梁、永昌二郡,这无缘无故的,只怕难以触及。”
接话的是寇玄,庄延看法他十分赞同的。然汉中虽好,实施起来却非常有难度。眼下若要扩张,唯有发兵一途,只是目前益州还算平静,发兵得要理由啊!
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益州第一个叛军,被群起而歼之了。
寇玄的顾忌也是庄延的,他眉心同样蹙起。
魏景微微一笑:“归安阳途中,我已去信何二公子。”
去信何泓?
干什么呢?
为的就是发兵的理由。
没错,早在去年,魏景就看中了汉中郡。
如今大变来势汹汹,比想象中还要凶猛,而又那么恰巧,何允病重,想必熬不了多少时日。
何泓何信的争斗将进入最白热化的状态。
这二人生于益州长于益州,会不知道汉中郡的重要性吗?
当然不能。
魏景朝贺一路都有给何泓传信,何允病势日渐沉重的事情,大半个月前就告知对方了。
他还告诉了何泓一件密事,何信遣人监视黄河大堤,并连日召心腹议事。
最近一封书信,刚离开河阴时发的,上叙,据探,何信等议事内容似乎涉及汉中。
其实魏景并没有命人监视何信,所谓监视黄河大堤和议事汉中,也不能证实是否真有。不过证不证实无妨,他有需要,何信就是有了。
庄延有些担心:“主公,万一何信并无此念……”
何信若觊觎汉中,必会传信谷城党羽先准备起来。而何泓却不可能没在何信一党放眼线。一旦何信不配合,筹谋就要落空了。
魏景微微挑唇:“文珪放心,何信必会觊觎汉中。”
他说得笃定,邵箐暗暗点头,何允都快病死了,汉中战略意义如此重大,何信不动心除非是死人。
魏景随即问季桓:“谷城有何消息?”
“禀主公,何泓一党动作频频,何信虽不在,但其党羽亦然。至今日,双方探子频频出入金牛道,最频繁时达一天十余次。”
金牛道,益州连接汉中郡的官道。魏景很早之前,就往谷城放了探子,何氏兄弟为重点。
魏景笃定:“用不了多久,何泓就会有回信。”
他特地去信何泓告知此事,等于自荐。而他本人在去年夺取安阳郡一战中,表现出的军事才能确实极为优异。
在汉中不容有失的情况下,何泓如何选择,不言自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