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荣帝道:“爱妃所虑不无道理,不过如果是谢景修亲自求的这门亲事,那便最好不过。正好为朕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哪。”
李烟道:“何以见得呢?”
永荣帝轻哼一声:“爱妃久居深宫,有些事自是不知。谢景修所求之女乃是太医院判凤云飞之长女。”
“凤家长女,不正与安国公夫人有关?若是元王府与安国公府……”
永荣帝哈哈笑了两声:“烟儿无须担忧,这件事朕自有主张。”
那凤照钰与凤云飞凤云宁之间的冲突,永荣帝却是一清二楚。永荣帝再如何不理朝政,却惟独对身边的太医审查极严,何况是太医院之首的太医院判,更要了如指掌。凤云飞是个什么资质是一清二楚,那凤照钰既不能借凤府之势,亦与安国公夫人龃龉甚深。娶了这样一个女子,元王府不但没有一丝助益,反倒要与安国公府不和。
“没想到啊,谢昀是个多情种子,他这儿子也不惶多让。”永荣帝眯起双眼。娶了那凤照钰,元王府也休想太平,只那元王妃一个,她心心念念着要让她心上人的女儿入主元王府,她如何能让元王府继续太平?
如果梁国所有的臣子都像谢氏父子一样让他省心,那该多好啊……
“皇上所言极是,是烟儿目光浅薄了。”李烟微垂臻首,轻声言道,涂着丹寇的纤手拿起桌上的锦盒,“这些果子,臣妾来替陛下辨别吧?”
永荣帝揽紧了她:“爱妃总是瞒着朕替朕试药,将身体弄得如此虚弱,你这是故意惹朕心疼啊……”
李烟淡色的薄唇微挑,轻声道:“为皇上分忧,是烟儿的福分……”
院外响起敲门声,百灵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萧御便放下手中关于方氏商铺的线索,自己跑去开门。
大门刚一打开,就与站在外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萧御:“……”
谢景修:“……”
谢景修道:“凤大夫不准备请我进院子么?”
萧御忙让开路,连声道:“世子快请进。”
谁能想到谢世子又来了啊,难道这官二代天天都不用工作的?见天往他这里跑,还一呆就是一整天。
谢景修进了屋子,脱下大氅抱在怀里,底下的衣裳倒是跟以前的都不太一样,看上去像是官袍一样。
萧御给他倒了杯茶,一脸新鲜地打量着他:“谢世子这身衣裳很不错啊,在哪里任职,几品官哪?”
谢景修啜了一口茶水,矜持地回答道:“大理寺任职,正四品。”
居然还真有正经官职。
“大理寺?那是审案子的地方吧?”萧御笑道。
谢景修点了点头,却显然不想多谈,萧御也便十分善解人意地不再提了。
谢景修放下茶盅道:“凤大夫,关于你目前的处境,我想,尽早娶你过门……”
“什……咳——咳咳——!”谢景修喝到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全呛在了喉咙里,直咳得眼圈通红,泪水直流。
谢景修轻轻拍着他的背部,蹙眉道:“如何这样鲁莽?”
萧御连连摆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谁鲁莽啊?“娶过门”这三个字到底是怎么自然而然地蹦出来的?!
“你……世子不要乱开玩笑。”萧御用手背捂着嘴,流着眼泪道。
谢景修皱眉:“我没有开玩笑。我早向凤大夫表明心意,凤大夫不相信我的真心?”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萧御一时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叹道,“世子,我说过了,我是男人。你怎么娶我过门啊,别说笑了,咱们真不能成亲。”
谢景修微微撇过脸去:“不把你娶过门,如何知道。”
“别认你的歪理了。”萧御一脸黑线,“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不愿意嫁给我?”
萧御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愿意!”他两辈子都没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更别提嫁人了,简直太荒唐。
谢景修垂下眼睫:“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愿意嫁给我吗?”
萧御看他这副模样,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却也只能回绝:“抱歉,我……我没喜欢过男人。”
谢景修皱眉看了他半晌,才又撇开视线。
“晚了。”
萧御一头雾水:“晚了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晚了?你干什么了?”
第75章 圣旨赐婚
谢景修没有解释“晚了”是什么意思,但是没过几天,萧御就知道了。
看着那只存在于上一世的影视形象当中的穿着体面然而面容阴柔的一名大太监带领着一众宫人大驾光临他这座普通民居的小宅院,萧御一瞬间彻底懵了。
“哪一位是凤大小姐?”大太监用有些尖利的嗓音叫道,“出来接旨吧。”
他的视线有些迟疑地停留在萧御身上,似乎不能确定面前这个清秀少年就是那传闻当中将谢世子迷了魂的凤大小姐。
此人虽然年纪小,长相也算不错,举手投足却分明比他还像个男人,怎么可能是谢世子的心上人?
方氏何曾见过这等大世面,一时着慌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萧御,指望儿子拿个主意。
萧御上前一步,无奈地跪了下来,百灵和方氏赶忙一齐跪下。
“草民就是凤照钰。”萧御道,心里把那个没见过面的皇帝狠狠地唾弃了一通。
果真是个昏君,这赐婚也赐得太儿戏了。他的身世如此一言难尽,居然就这样轻易赐给了谢世子这么一个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他就不怕元王府里的长辈们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那太监本是永荣帝面前伺候的总管公公杨方,此时见萧御丝毫不懂接旨的礼仪章法,举止如此粗陋随便,不由得更加轻视几分。
谢世子亲自求请赐婚的人,不说是个大家闺秀,居然如此上不得台面,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想起永荣帝的嘱咐,他也不必去跟这升斗小民计较些虚礼,只要赶紧让这门亲事成了,她越上不得台面元王府才越会乱成一团呢。
杨公公展开镶着金粉的绫锦圣旨,尖着嗓子将旨意念了一遍。
“诏曰:兹闻太医院判凤卿之女照钰温婉贤惠,敦厚大方、品貌出众……”
前面那些夸赞他的话都是虚辞,萧御还算淡定,方氏却越听越是心惊胆战。
这些天她的儿子恢复男儿打扮,又带着她一同离开凤府,让她几乎快要忘记了前尘种种,心中存着一丝侥幸,以为可以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如今一首天家圣旨赐下,不啻于当头棒和,让方氏猛然醒觉,她的儿子一天不正大光明地恢复男子身份,在外人的眼中他就仍是那个凤家的大小姐,想要平淡地生活根本是痴心妄想。
可如今连皇帝都赐下圣旨了,若要恢复身份,岂不是罪同欺君?她的儿子难道就要永远顶着“凤大小姐”的身份过一辈子?!
杨公公仍在照本宣旨:“……今元王府世子适婚娶之龄,当择贤妻与配。值凤氏照钰待字闺中,与谢世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良缘之美,特将汝许配谢世子为妃,赐金玉如意为贺。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望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还早生贵子呢,管得真宽。
萧御感到心里像有一万匹脱缰的野马奔腾而过,却也只能双手接了圣旨,还要谢主隆恩。
杨公公听着他不伦不类的谢恩之辞,没什么耐心地一挥手道“小姐请起吧。”又指着身后宫人抬到院中的几个箱笼,“这些是天家御赐,当为小姐添妆了。”
萧御只能又是一通谢,都快说到没辞了,那杨公公终于是领着人走了。
萧御见那人神色不太好,想来是没拿着“好处”,心情不爽了。
杨公公空跑一趟,自然更加鄙弃这凤大小姐和她那和离母亲的不上台面,好在下面要去元王府宣旨,总不会让他空手而回了。
原本应该先去元王府宣旨,只是皇帝故意让他招摇过市,先到那凤大小姐跟前赐了婚,让京城百姓帮着宣扬宣扬,省得元王府仗着势大从中作梗。
按说永荣帝对一件事情用心的时候,仍有一丝昔日英明的影子,奈何他受李贵妃蛊惑已深,只怕难有清醒之日了。
杨公公到了元王府宣了圣旨,除了一脸平静的谢景修之外,元王府众人的惊讶之情不亚于萧御和方氏。
果然是谢世子自作主张,单看元王爷和元王妃的脸色,这两位就必然是不满意的。
不满意才好,他们不满意了,皇上才能满意。
说起来就那凤大小姐刚到京城时做的那些事,怕是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高门世家都不会满意她的。
杨公公抱着手笑眯眯地向谢景修道:“谢世子那日求到宫里,皇上也是大吃一惊呢。皇上也怕世子年轻被人蒙蔽,特特遣了宫中侍卫查了那位凤大小姐的底细。见她虽然行事张扬了些,但到底还算懂规矩。既是世子放在心上之人,皇上也不忍做那棒打鸳鸯之事。如今世子也算遂了心愿,杂家忝颜,先向世子道一声喜,日后定要讨一杯喜酒来喝。”
“公公客气了。”谢景修淡淡说道。
杨公公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反正他本意不过是要告诉元王府众人,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世子妃是谢景修自己求来的,可不是皇上硬塞的。
见元王爷与元王妃果然面色更不好了,杨公公手里捏着厚厚的“辛苦费”悠然告辞,他还急于赶回宫里在皇上面前复旨去呢。
杨公公一走,元王爷命人撤了接旨时摆出来的香案,看了元王妃一眼。
元王妃平日里只在她的怡然小居里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人在元王府中,却对府中之事不闻不问,一颗心早已不在元王府了。
也就只有碰到像今日这样接旨的事情,元王妃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然,连他也难得见她一面。
元王妃穿着一身王妃的诰命服饰,比平日里的简朴打扮更多几分艳丽。元王爷不由得微微愣神,只觉得面前有些陌生的妻子又似与他初娶进门时的样子完全一样,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个元王府在她的身上也未能留下一丝痕迹。
元王爷谢昀还在沉思,元王妃已经迈步走了,只留下一个冷漠端庄的背影。
元王妃身边的秦嬷嬷走到谢景修身边俯首道:“世子爷,王妃请您到怡然小居一趟。”
谢景修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向来不问世事的母亲居然叫他去她的世外桃源。
元王爷见谢景修迈步要走,面色也沉了下来,出声道:“见过你母亲后就到我的书房来!”
谢景修转身行礼,应了一声,礼仪无可指摘。
元王爷看着面前一言一行堪称完美的长子,想到他居然背着所有人自己跑到宫中求了一个什么赐婚圣旨,求来的还是那样一个妻子,更觉头疼得不行。
谢景修跟着秦嬷嬷到了怡然小居,元王妃已经在两名贴身丫鬟的伺候下除了王妃的品服,换回了平日里所穿的简朴服饰,一头乌发也只用木簪松松挽起,面上还留着没来得及洗去的脂粉。
“儿子见过母亲。”谢景修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元王妃让他起身,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赐婚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元王妃没有过多寒暄,淡淡问道。
谢景修低首道:“如母亲所见。”
元王妃纤手端起茶盅,细细地刮着茶沫。
“杨公公说,是你亲自去皇上面前求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景修道:“母亲,儿子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当地一声,是茶盅磕在桌上的声音。元王妃再开口时,声音却仍旧清清冷冷,并未有一丝或忧或气的情绪。
“既是要成家立业,自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却不该自己到皇上面前,求来这样一桩赐婚。”
谢景修仍旧垂首道:“母亲教训得是,是儿子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