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又不是博容。”
沈青梧微愣。
她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大约明白张行简不愿教她。
为什么?嫌弃她笨吗?
可月亮不是公平地对待所有人,对所有人都没有偏见吗?她明明试过很多次,他看待沈青梧,和看待阿猫阿狗、看待沈青叶,是同样的、差不多的态度。
沈青梧冷冷看他,张行简偏过脸,道:“你想学东西,应该找你的好老师,博帅教你。而不是请教我这个阶下囚。”
沈青梧心想博容会这个?
沈青梧哪里品味得到他话中千回百转的试探,她见他不想教,便作罢。
沈将军今夜心情好,不打算收拾张行简。张行简应该感激他的小曲吹得不错,让沈将军满意。
于是,沈青梧手放在膝盖上,很淡定道:“嗯,等我回去,就让博容教我。”
张行简默默看她。
沈青梧威胁他:“看我做什么?继续吹!谁准你停下来?你敢敷衍我,今夜就别想睡了。”
张行简只好低头继续吹他的小曲。
而这一次,他膝头一重,低头,见沈青梧非常自觉地靠过来,将头枕在他膝上。他垂下的目光,落在她仰起的白净脸上。
张行简默默想,离开军营一月多,她是不是白了很多?有点女孩子气了……
张行简心中一边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制止着自己想那些事。他心不在焉,曲不成调,吹得不算多悦耳。
但是静谧的狭窄室内,连这种不成调,都成了一种温馨。
这是一月以来,二人之间氛围最好的一次。
张行简很想破坏这种氛围。
一曲终了,卧在他膝头的沈青梧非常高兴地拍掌,像个大爷一样:“好听!你真厉害,不愧是家学渊博。”
沈青梧睡在他怀中,侧过脸朝着他面,指手画脚:“我明天也耍剑给你看,我的剑玩得最厉害了。博容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武学奇才。你见到了,就知道我有多厉害……你打不过我的。”
可是张行简本来就知道她武学天赋好。
最先发现她天赋的人,本是他。
其实是他。
幽静小帐内,睡在张行简腿上的娘子眼睛明亮,眼尾飞扬,长发落在他垂下的手背上。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是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她最像她自己的一次了。
梧桐忍受孤独、寂寞、不睬、轻视,本就是要千年万年地野蛮蓬勃,枝叶繁茂。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可人怜爱的那个“可怜”。
烛火轻摇,蜡滴落在烛台间。
张行简如石雕般,静静坐着。他与她撕破脸后,一向如此,对她很少理睬,所以沈青梧也不知道他此时的沉默,与往日的沉默,有什么区别。
她也从不在意他这种沉默。
她说自己的,高兴自己的,张行简按照她希望的那样去做她希望做的事,她已经十分得意,觉得自己的假期,终于步上正轨。
沈青梧甚至暗暗后悔,早知道他这么好用,之前与他玩游戏做什么。就应该直接强了他——多好的月亮啊。
让月亮继续倒霉下去吧。
落入深渊的月亮,才能由她玩耍,听她心意。
沈青梧得意而快乐地想着这些,她突然听到张行简开了口,问她:“你听得出我吹的什么,就说好听?”
沈青梧当然听不出来。
但是……沈青梧煞有其事:“虽然不知道你吹的曲名,但是大约知道你吹的都是很高雅的那种曲子。比如阳春白雪,比如广陵散……都是皇帝在宫里才能听到的那种名曲。”
沈青梧爬起来,与他平坐。
她希望哄得他高兴,以后不用她胁迫,他可以经常吹曲子给她听。
于是,沈青梧搜肠刮肚地找好词,夸奖他:“这曲子和你十分相称!”
张行简望着她,目光幽静若潺潺溪流,他微微笑了一下。
沈青梧觉得他笑得过于矜持,略微不满。她大部分时候喜欢他身上那种清贵雅致的别人学不来的气度,小部分时候,比如此时,她嫌弃他的矜持,骄傲。
人在她的床上,为何不放开一点?
沈青梧便更用力地夸他,快要将博容教过她的四字词语全都用尽。
“高山流水”“绕梁三日”,盖如此般。
她每说一次,张行简便唇翘一次,但他只是笑而不语,让沈青梧渐渐生气。
沈青梧:“我夸你,你总笑什么?你是不相信我的夸奖发自真心,还是你在嘲讽我?”
张行简慢悠悠:“嘲讽你。”
沈青梧性格与众不同,她很坚持地问:“为何嘲讽我?”
张行简:“我吹的明明是街坊间卖唱弹曲人都会吹的低俗小调,沈将军却夸我如何高雅,如何登大雅之堂……沈将军其实压根不知道我在吹什么,对不对?”
他笑话她:“你傻不傻?”
沈青梧怔住。
她说:“你怎会吹街坊间的俗气小曲?”
张行简反问:“我怎么就不会?”
张行简提醒她:“我不是你眼中高贵不可攀的人,我格外俗气。”
他句句提醒她,试图打破她对他的幻想。可其实连张行简自己,都不明白沈青梧对他执拗的很多瞬间源自哪里。
她触过他本心,连他也不知道。
沈青梧坐在张行简面前,想到自己曾见过他和乞丐坐在一起喝酒。他那时怡然自得,与寻常时候的清高若月下仙人的张行简确实不同。
月亮是很随便的月亮。
她眸子亮起。
她执拗于他那副无动于衷谁都可以的样子。什么都可以的月亮,随便的月亮,才会接受一个离经叛道的沈青梧吧。
沈青梧喃喃:“我这次长假,必然是我做过的最聪明的决定了。”
张行简挑眉。
下一刻,他被沈青梧扑倒在床。烛火瞬间被熄灭,帐中陷入昏暗。
张行简喘一声,腰被她按住,唇角被撕咬。他简直惹上一头不得章法无法入门的凶兽,扑在他身上为所欲为。张行简呼吸凌乱,浑身发烫,他艰难地握住她掠入他衣襟内的手。
沈青梧仍扭头,蹭着他。
他微微发抖。
片刻后,帐中有了些光,月光照着二人清白的面容。张行简声音沙哑,咬牙切齿:“沈青梧,你这个混账。”
沈青梧停一下。
他说:“你不是承诺我,我吹了小曲,你就不碰我吗?”
沈青梧心虚。
但她狡辩道:“我说的是不折腾你,指的是不传输你内力,不让你痛。可我现在做的事,怎么会让你痛?你一点都不痛啊……”
她咬他:“你很舒服,不是吗?”
骨血间的战栗,如同罂粟般,让人食髓知味。张行简能如何?
她狡辩的嘴脸,让张行简又气又笑,没想到她会这样耍赖。
她手指拂过他敏感的地方,他猛地弯腰,侧过身想躲,又被她轻笑着亲。
她很笨拙,没有经验,让他真有些疼。帐中郎君与她过招半天,实在打不过她。他干咬着牙,呼吸却乱,发丝间隐隐渗汗。
张行简徘徊于冰火两重天,听沈青梧很诚恳地求:
“你给我一次吧。明天就真的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也不再强求……我发誓。”
张行简喘着气,心间已迷离,不过是勉强招架她:“一次一次又一次,哪有那么多次?我从不信誓言。”
沈青梧:“最后一次。”
沈青梧又道:“我每一次发誓,都是真的。”
冷不丁,张行简想到她发誓的“天打雷劈”“永不嫁张行简”。
那誓言,如一道闪电,在张行简心头骤得亮起,惊得他心间发寒,大脑空白,拉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松开,被她钻了空。
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失神之际,沈青梧亲上他唇角,他闭上眼,没有再躲。
……算了。
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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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青梧面对一个黑着脸的美貌郎君。
他全程不搭理她。
沈青梧心中有数,又兼心情好极,便没有主动去招惹张行简。
她在外转悠了一天,无所事事,买了些菜和药,踏着夕阳回到家中。
目力所及看到院落,沈青梧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心中生起些期待。
以前没有人等过她,现在张行简每日都要被迫等她。他完全属于她,彻底属于她,离开她,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沈青梧享受这种感觉,为此,她愿意去每天胡乱地进灶房,做着自己不感兴趣的饭菜,好不饿死家中郎君。
不知家中那狡猾的郎君,今日又拿什么样的难题,打算挑战她呢?
沈青梧用轻功落到自己院中,还没有去见张行简,便意外地发现,昨日那个叫“阿文”的小孩子,又出现在了她院中。
她从门外进来时,小孩刚从主屋溜出来,原本在笑,看到她后,小孩立即露出心虚的表情。
阿文磕磕绊绊:“姐姐,我、我……纸鸢又掉进你们家了,我过来捡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