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芸儿听到这话,就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响,只让她全身冰凉,就连握着腰垫的手都是簌簌发抖。
徐靖点了点头,道;“袁崇武这个人,朝廷是无论如何都要除去的,本宫如今最担心的,却是他愿不愿意归顺朝廷。”
永娘遂是劝道;“小姐不必担心,袁崇武出身微贱,像他们这些庶民,历来都是胸无大志,所谓起义还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如今皇上给了岭南军这般大的恩典,袁崇武自然也是要掂量掂量,更何况还有小小姐在,袁崇武断然没有理由拒绝。”
后面的话,姚芸儿已是听不下去了,她攥紧了腰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披香殿,就连宫人给自己请安,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只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她的脸色雪白,回想起母亲与徐姑姑的话,便是觉得不寒而栗,犹如困兽一般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却是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想起男人如今的处境,姚芸儿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坐在床榻上,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她伸出手将其擦去,心里却是涌出了一个念头,她要出宫,她要去池州,要去告诉袁崇武,千万,千万不能相信朝廷!
姚芸儿打定了主意,便是振作起精神,收拾了几件衣裳,那些衣裳都是徐靖命尚衣居为她做的,每一件都是精致华美,彰显公主尊贵,看着那些衣裳,凌肃与徐靖待她的好便是一点一滴的萦绕心头,若是去告诉袁崇武不要归顺朝廷,又岂不是等于背弃了自己的父母?
姚芸儿念及此,心头顿时大恸,收拾包袱的小手则是停了下来,一面是父母,一面却是自己挚爱的男人,只让她煎熬到了极点,双手紧紧的搓着自己的衣角,泪如雨下。
夜深了。
姚芸儿坐在桌前,待宫女为她将床铺好后,则是冲着她福了福身子,温声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您快些歇息吧。”
姚芸儿答应着,将一碗蜜罗汤递到那宫女面前,道;“月娥,这是母后让徐姑姑给我炖的补汤,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了吧。”
既是公主所赐,月娥自是不敢拒绝,只恭恭敬敬的端过玉碗,将一碗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姚芸儿心口怦怦直跳,待月娥喝完了,那一双眼睛紧紧的盯在月娥身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月娥见状,便是不解道;“公主,您怎么了?”
可不等姚芸儿回话,她就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更是天旋地转,继而眼儿一闭,倒了下去。
姚芸儿慌忙扶住了她,见她眼睛紧闭,便是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子,月娥睡得极沉,无论她怎样唤她,都是不醒。
方才的蜜罗汤里,姚芸儿将太医为自己开的安神助眠的药丸掰了几粒,融了进去,那一小粒的药丸便能让人沉沉的睡个好觉,如今几粒下去,月娥自是醒不了了。
姚芸儿小心翼翼的探了探月娥的呼吸,见她呼吸沉稳,便是放下心来,只赶忙将她的衣衫脱下,自己换上,摸索到她的腰牌,也是一道揣在怀里。最后又是将被子为她盖好,一切收拾停当,方才匆匆走出了荷香殿。
守夜的宫人皆是昏昏欲睡,见到她出来,只道是月娥服侍完公主,都是没有留意,姚芸儿在宫里居住了这些日子,对荷香殿周围也是颇为熟悉,当下寻了一处躲着,等着天色微亮,便是匆匆向着宫门走去。
她身上穿着宫女的宫装,又是一路低垂着脑袋,遇见主子便是躬身回避,这一路走下去,竟是十分顺利,一直到了承安门,方才被人拦下。
姚芸儿低眉垂目,只将腰牌奉上,道自己是荷香殿中的宫女,要为思柔公主去宫外采买一些点心。
思柔公主乃是宫中的红人,看见她宫里的人,侍卫们自是十分和气,又见那腰牌也的确是荷香殿的东西,守门的侍从并无丝毫为难,就将姚芸儿放了出去。
姚芸儿心跳的厉害,一路穿过了安德门,承乾门,裕华门,直到从最后一道宫门里走出时,那全身上下方才如同脱力一般,腿肚子更是不停的打软,只一路咬着牙,走了许久,直到远远离开宫城后,终是双膝一软,瘫在了地上。
池州,岭南军军营。
主帐中的烛火彻夜不息,袁崇武与诸人商讨了一夜战事,待天色微明,诸人方才起身行了一礼,而后走出营帐回去歇息。
袁崇武一夜未眠,待诸人走后,他依旧是坐在那里,眼眸望着眼前的战事地图,烛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淡淡寂寥。
听闻脚步声响起,男人抬起眸子,就见孟余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瞧见主位上的男子,顿时拱起手来,道了一句;“父亲!”
瞧见袁杰,袁崇武眉心微蹙,离开烨阳时,袁崇武曾命袁杰跟随谢长风与何子沾诸人留守烨阳,岂料他竟是不声不响的来了池州。
见儿子这般不听嘱咐,袁崇武未曾多说,只道了句;“何时来的池州?”
袁杰自知理亏,也不敢抬眸去看父亲,回了句;“孩儿在烨阳担心父亲安危,禀明谢叔叔后,遂是连夜赶了过来,刚到军营,听闻父亲还未休息,孩儿便想着来给父亲请安,日后为父亲尽一些微薄之力。”
袁崇武望着眼前的儿子,那一双眼睛宛如黑潭,只看的袁杰心头发虚,不知过去多久,袁崇武终是转过视线,向着孟余道;“带着他下去歇息。”
袁杰这一路风尘仆仆,好容易见到父亲,却见父亲待自己这般冷淡,心下不免愤慨与委屈,待孟余上前欲将自己带出去时,竟是忍耐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父亲,这些日子您一直在外统兵作战,难道你都不担心弟弟吗,如今见到儿子,为何一句也不多问?”
袁崇武听着儿子的质问,漆黑的眉峰,渐渐紧皱。
孟余见状,赶紧儿上前悄悄拉了拉袁杰的胳膊,道;“大公子有所不知,昨儿咱们还收到了烨阳的飞鸽传书,只道小公子已经痊愈,元帅这些日子虽然在外征战,但心里也还是记挂着两位公子。”
袁杰闻言,便是沉默下去,而后对着袁崇武拱了拱手,说了句;“父亲恕罪,是儿子鲁莽了。”
袁崇武知晓这个孩子对自己极其不满,扪心自问,说到底也还是自己对这个儿子关心太少的缘故。瞧着袁杰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那张面孔,袁崇武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淡淡吩咐;“先下去歇息,明日为父会带你一道上战场。”
袁杰听了这话,心头便是一喜,只道了声;“是!”继而走出了主帐。
待袁杰走后,孟余瞅着袁崇武的脸色,言了句;“元帅,大公子年纪还小,虽然好胜了些,但到底也是一片孝心,您....”
不等他说完,便被男人一个手势打断,袁崇武眉宇间满是疲倦,只对着他道了两个字;“下去。”
孟余心头一个咯噔,只行了一个礼,刚要走出主帐,却见侍从匆匆而来,对着袁崇武道;“启禀元帅,营口的士兵抓到一个女子,此女口口声声说是您的夫人,要见您一面。”
听了这话,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倏然从主位上站起身子,一个箭步便将那侍从拉到了自己面前,声音紧涩;“她现在在哪?”
“穆将军将此女擒住,说她是敌军奸细,要将她就地正法...”
不等侍从将话说完,袁崇武的瞳孔剧烈收缩,已是大步冲了出去,孟余亦是面色大变,紧随其后一道跟了出去。
袁崇武隔得老远,就见校场上已是围满了岭南军的人,见到他走来,诸人皆是齐齐行了一礼,唤了声;“元帅。”
唯有穆文斌,手中却是擒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荆钗布裙,雪白的一张小脸满是惊慌,胳膊被穆文斌紧紧缚住,一点儿动弹不得,待看见袁崇武后,杏眸中顿时噙满了泪水,轻轻的唤了一声;“相公....”
此女正是姚芸儿。
袁崇武怒到极点,刚欲上前,不料穆文斌却是“刷”的一声,抽出了佩刀,抵在姚芸儿的颈脖上,一双黑眸冷如寒星,对着袁崇武道;“元帅,此女乃凌肃独生女儿,属下在此用她血祭我岭南军七万亡魂,想必元帅也不会有异议。”
袁崇武伫立不前,目光利如刀刃,只对着穆文斌一字字道;“放了她!”
穆文斌一记冷笑,对着周围的将士们看去,厉声道;“兄弟们,你们瞧清楚了,这就是咱们的元帅!此人敌我不分,与凌肃的女儿结为夫妻,你们说,这种人,又如何能统领岭南军,又如何能当咱们的元帅?”
穆文斌话音刚落,岭南军诸人皆是面色不定,孟余跟在袁崇武身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穆文斌,你莫非是要叛变不成?”
穆文斌闻言,却是不言不语,只“扑通”一声,对着袁崇武跪了下来,将那长刀双手呈于袁崇武面前,道;“元帅,弟兄们跟了你多年,只要你能将凌肃的女儿亲手杀了,弟兄们还是服您!”
语毕,周围的岭南军,亦是齐齐跪在了袁崇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