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菡就那么弯腰对着垃圾桶,任凭房间里噼里啪啦电闪雷鸣,她都像没有听见似的。
喉咙一阵阵痉挛,将中午饭和刚才的点心吐得一干二净。
季念砸够了也砸累了,站在一片废墟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中的冰寒破碎大雪纷飞,他定定地地看着季菡呕吐,半晌冷笑一声问:“我就这么让你恶心?”
她不回答,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动作。
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呕吐完了,她还在一阵一阵地干呕。
房间里的音响关掉,但是迷离流转的灯光还在。
季菡抹了抹额头的虚汗,然后一把将头顶的假发拿下来,闷得慌。
她这样完全不理睬回应的动作,让季念眼中沉痛越发明显,他的喉结快速而颤抖地上下滚动,大步上前一把掐着季菡的肩膀,让她站起来。
季念咬牙切齿,又恨又痛:“你说啊!”
跟他的激动相比,季菡显得淡定得多。
刚才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感受,已经随着她的呕吐消散开来,她的脸上是非常无所谓的笑。
她摆了摆手臂,推开季念道,语调安静平淡:“我要回去了。”
季念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季菡就那么轻轻一推,就让他的力气四散开来,他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么虚弱无力过。
至始至终,季菡的眼睛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侧了侧身子直接朝着门外走过去,看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向门把去开门,季念的脸突然变得异常扭曲,喉咙里发出一声吼,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
“季菡。”
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季菡也不挣扎,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像一只破布娃娃。
“没有。”
她摇头,“我今天没有来过这么房间。”
说完就拉开季念的手想继续往外面走,他却是固执地不放。
低低地叹了口气,季菡的身体软下来,但却是站得直直地,努力地保持着自己身后人的距离。
“季念…”
她今晚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像是无尽的疲倦,又像是无尽的厌倦:“爸爸说他以后要在老家长住,所以我以后回家的时间也少了。”
季念的手臂抖了抖,没有回答。
趁着这个空隙,季菡向前走了一步,到跟他更远一点的距离。
轻轻掰开禁锢在她腰间的手,季菡道:“苏沛白向我求婚了,我们很快要补办婚礼…”
身后人的胸膛又坚硬冷凝起来。
再一下子,就非常轻易地将他的手臂拿开,季菡错身走到跟他有一点距离的位置。
继续开口道:“我很爱他,他很爱我,我们会很好…”
说到这里季菡的语气突然坚定了起来:“你也要很好。”
说完左手又毫不犹豫地搭上门把,只听咔擦一声门打开来,季菡抬脚要出去,被身后的人又一把拽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向来只流血流汗的人,居然流了满脸的眼泪。
他全身颤抖地从身后抱着她,眼泪从下巴洒进季菡的脖子里,滚烫滚烫的。
“不公平。”
“不公平!”
“不公平,不公平!”
他开口一连说了几句这样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要愤慨激昂。
“凭什么他们都可以,他们都有机会,我却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季菡摇头不语,脸上的妆被眼泪和汗水冲花,她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像一只女鬼。
刚刚打开的门又被一脚踢到关上,季念掐着她的双肩,拉着她面对着自己。
季念的双眼通红,全部都是无比深沉浓烈的痛和恨,百般纠葛爱恋。
“季菡,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他开口,像是哀求又像是控诉。
这是他的背水一战,他丢掉所有的尊严底气,在她面前流着满脸的眼泪,求着她看自己一眼。
“我不比苏沛白差,我比他更爱你,他可以的我都可以,他不可以的我也可以,为了你我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我愿意为你去死!”
季念的个子比她高出不少。
他的双膝弯曲抵在门上,满眼哀伤对上季菡的眼睛。
那是怎么样的眼神啊…他从来没有在她眼中看见过的。
疏离,冷漠,无所谓,还有淡淡的厌恶。
厌恶!
让他死都可以,但是一定不能让季菡厌恶逃开他!
脸上突然冒出一丝决绝,季念像是发狂一般又重重地要去吻她的唇。
季菡的头左右摇摆,全身都开始剧烈地挣扎颤抖。
来回纠缠间季菡扬手一巴掌,重重地打到他僵硬痛苦的脸上。
这突兀的声响,在这宽阔没有任何声响的房间里,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将两个人都彻底打醒。
虽然不痛,但是季念还是捂着脸,连连后退好几步。
“季念!”
季菡的语气决绝喊他的名字,“你不要让我恨你!”
那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如梦初醒一般,也或者是在思考和抉择。
强大起来的季念完全是她没办法控制和了解的存在,季菡不给他一点点的反应时间,快速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这里的设计像是迷宫一样,季菡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看见有门就出去,一连冲出好几道门,总算看见一条安全通道。
她忙不迭地跑出去,居然是酒吧大门旁边的疏散口。
短短时间,她在包间里像经历了几个世纪,可是门外还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她重新从大门口进去,找了个玻璃门用纸巾擦脸上花掉的妆,稍稍清理好了之后才从入口进去找林每一。
那个小姑娘还在原地,只是脸上的表情一脸慌乱,看见季菡那一瞬间差点哭起来。
她死命地拽着季菡的手,焦急地道:“姐姐,你去哪了,你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
季菡笑了笑,平静回答:“没事,有点拉肚子。”
林每一表情夸张地拍拍胸口:“你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生怕你出什么意外,又不敢给沛白哥哥打电话,我怕他掐死我。”
摸摸她的脑袋,季菡正要开口说回去,林每一倒是先尖叫起来:“姐姐,你的假发呢!”
说着她一把将季菡拖进阴影处:“那你快躲起来。”
被她这样一惊一乍弄得有些好笑,季菡张口编了一个理由:“刚才洗手间里我弄乱了,自己又不会带,看没人注意我随手就摘了。”
林每一只顾着庆幸季菡没事,也没有多加怀疑。
没有再逗留地开车回去。
许文怡她们明天就回来,季菡还是将林每一送去她们住的地方。
在她家洗了个澡换回之前的衣服,出来窝在驾驶座发呆。
最近似乎有很多人都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季念的不对劲,季念的复杂难测。
她自己明明也有所察觉,但却一直像只鸵鸟一样,将头埋进过往亲情的沙漠里里,完全不愿意正视。
可是现在季念一手将那些沙漠移开,引流浇灌出一片绿洲,季菡低头在那片亲澈见底的湖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就是个荒唐的笑话。
很难受,非常难受。
季菡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要是其他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只会让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远离,但是那是季念啊…
共同生活了二十年,那是她的家人啊…
她将脸放在冰冷的放向盘上,然后苏沛白的电话就打进来。
“还没有完吗?”
他那边明显是在开车,季菡听见了导航的声音。
季菡愣了一下才想起,下午自己骗他说是跟老师吃饭,稍稍调整一下语气回答:“刚刚将每一送回家,你在哪?”
苏沛白丝毫不疑其他,柔声答:“我晚上有个饭局刚出来,我拐过去接你吧。”
“好。”
于是就这样靠在车里等他。
又将这辆车扔在这边,两人一起去老宅的方向。
看季菡的脸色明显有些苍白,苏沛白皱眉握了握她冰冷的手道:“天气凉了,你也不知道多穿点。”
季菡吐吐舌头回答:“车里有空调,室内也有空调啊。”
其实他的手也不暖和,苏沛白的体温常年偏低,像一个恒温冰箱。
但此刻的季菡握着却是无比地踏实。
她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沉默着江头靠过去到他的肩膀上。
她这样的依赖对苏沛白来说非常受用,他开车的空隙转过头来亲了她一下,温声问:“见到你老师了?”
“嗯。”
苏沛白心下柔软,只以为是因为她见到恩师之后,对她演戏的梦想有些气馁和感慨。
于是停顿了一小会,接着用建议的语气开口:“其实当初你拍戏,真的还是很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也可以重新再来。”
可是季菡心里压根没有想到这回事,心头对他这样的体谅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轻轻摇头阻止了他的话:“以后再说吧。”
“好。”
季菡拉着苏沛白的手,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让人心安的冷香,心头无比的宁静和满足。
因为破灭失去过,现在的季菡心中对亲情越发地依赖贪恋起来。
便犹豫着要不要把小白接到自己的身边,可是爷爷又不愿意离开老宅,只接小白过来那两个老人肯定会很孤单失落…
这真是一件很纠结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