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儿低着头端着米粥进来,夏侯云歌接过来,舀了一勺递到柳依依的嘴边。
“不管怎样,自己的身体还要保护好,你曾经对我说的。”夏侯云歌道。
柳依依红红的双眼,委屈地望着夏侯云歌的强硬态度,最后只好缓缓张开干裂的唇口……
柳依依终于是吃了半碗米粥,这是几日来,第一次米水进腹。
一直站在门口的轩辕长倾,阴霾的脸上也总算绽放了一丝笑容。他深深地望着夏侯云歌美丽的侧影,虽然屋里光线晦暗,看不清晰,依旧觉得她美得如诗如画。
原来,这个女人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不过可笑的是,她善良温情的一面,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
魏荆亲自熬好药,端进来。却是两手都端着药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刺鼻药味。
柳依依只凭气味,便辨别出那两碗药是什么药,脸色瞬时更加惨白。
“依依。”魏荆站在床前,“这两碗药,一碗是堕胎药,一碗是保胎药。你如何选择,全看自己。”
柳依依美丽的脸上浮现浓郁的挣扎,颤抖的手,徘徊在两个药碗之间,举棋不定。
她就是一直举棋不定,才会在事情暴露后,无颜面对,选择自杀。
手腕上白色的纱布,那么刺眼,那么雪白,深深的伤口还在剧烈疼痛,而她的心……比那伤口更痛。
她到底该如何选择?她询问地看向夏侯云歌。
夏侯云歌却已起身,背对床上的柳依依。这该是她自己的选择,旁人不能过多去干预。
“依依,不要害怕,为师的药,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打掉这个孩子,不堪的过去就可彻底掩埋。”魏荆却似乎更倾向于柳依依选择那碗堕胎药。接着,却又笑道,“你留下这个孩子也没问题,倾倾会一直陪着你。这是你的孩子,倾倾便会视如己出的疼爱。”
这是你的孩子……
这样的话,魏荆确实也劝过夏侯云歌。可那时候,魏荆却是揣着私心,因为只要夏侯云歌诞下女孩,将是巫族圣女,将可破解巫族的寿命之咒,他便有可能存活下来,而不是再有一两年的短暂光阴就离开人世。
而此时,柳依依遇见的情况,他真心更希望柳依依选择那碗堕胎药。
因为只有这样,那断痛苦的过往,才不会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提醒柳依依。否则,柔弱的柳依依怎堪承受。
夏侯云歌终于看到一直站在门口的轩辕长倾,四目相对间却已不是白日时的剑拔弩张。
秋夜的风吹的有些凉,檐下风灯,摇摇晃晃,轩辕长倾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忽明忽暗,一对黑眸似笼着一层阴郁,又似那中天遥挂的一轮圆月般清冷明澈。
身后传来魏荆的一声惊呼,“依依……”
夏侯云歌诧异回头,却见柳依依端起了那碗保胎药,仰头喝尽。
如此便是,柳依依要留下那个孩子了。
柳依依亦看向夏侯云歌,柔柔一笑,“王妃说的对,这是我身上的血肉。”
夏侯云歌弯了弯唇角,留下一句“保重”,便出了门,与站在门口的轩辕长倾擦肩而过。
轩辕长倾似要唤住她,却薄唇微抿,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能看着夏侯云歌淡然离去的玄色背影,渐渐融入一片灯火阑珊中。
这个女人似乎很喜欢玄色,红中带着点黑色,让人觉得压抑却又那么鲜亮,沉闷而又醒目。
那是男人一般才会喜欢的颜色。
夜里,夏侯云歌一直坐在床头,一言不发。
对面书房的灯火通明,应是轩辕长倾正在连夜处理朝务。
轩辕长倾派出所有暗卫去刺杀百里非尘,附近的防卫正是松懈之时。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再隐瞒不了多长时间。荣庆宫的暗道已找到,如此逃走大好良机,就此错过,岂不可惜。
子夜时分,夏侯云歌正有所准备,却没有找到小桃。
小桃不在廊下守夜,不知去了哪里。
夏侯云歌悄悄寻去,寂静的夜里,宫人们都已熟睡。夏侯云歌隐在廊下,向四下环视寻找小桃。隐约看到一条人影,似拿着什么东西,神秘兮兮去了琼华殿的后面。
那里比较偏僻,鲜少有人。
夏侯云歌已辨认出,那人的背影正是小桃。刻意等了一会,避免小桃发现,才小心跟了上去。
小桃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做什么?
在一片林密的假山林木之间,夏侯云歌隐约看到一簇火光。而那火光中,正笼罩小桃的背影,却不知她在烧什么东西。
夏侯云歌站在不远处,仔细倾听,只听见小桃低声念叨。
“六妹,今日是你的末七,七满魄尽,七灾已过。愿你来世,能投个好人家。”
就在此时,有人大喊一声,“谁在那边!”
竟是夜里巡守的太监,发现火光急速跑了过来。
小桃吓得赶紧抓起地上的土,扑灭火光。
“什么人在那做什么!”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声。
“是本宫在此。”夏侯云歌扬声道,走了过去,挡在吓得浑身颤抖的小桃身前。
“娘娘……”小桃一惊。
夏侯云歌却看也没看小桃一眼,只看着走过来行礼的两个小太监。
“原来是王妃娘娘。”其中的一个太监恭敬笑道,见那火堆还有没燃灭的冥钱,细着嗓子道,“王妃娘娘难道不知,宫中严禁私自祭奠焚烧冥钱。”
“王爷已经默许的事,难道公公还要质疑吗?”夏侯云歌冷声回击。
那太监赶紧弯低身子,“奴才不敢。”
“不敢就少废话,若摄政王怪罪下来,本宫可保不住你们俩。”夏侯云歌拽住颤抖不已的小桃,正要回去,不想另一个小太监执拗的很,拦住了夏侯云歌的去路。
“摄政王一向严守宫规,从不破例触犯,怎会默许王妃娘娘焚烧冥钱,触犯宫规。”
“你是不相信本宫的话了!”
“奴才岂敢!”话回的倒是恭敬,却摆明是不相信。
夏侯云歌心中明白,这宫里的人都拿她当贼防。每一个人都是貌合神离,阴奉阳违。不过因着轩辕长倾在外对她溺宠之名,不得不恭敬罢了。
“你个小太监的意思,便是要找摄政王当面对质了!”夏侯云歌寒声道。
那小太监跪低身子,“奴才奉命夜巡琼华殿,自是事无巨细禀报王爷,不敢玩忽职守,还请王妃恕罪。”
“好啊,我们便一起去吧。”夏侯云歌怒火中烧,却又不能发泄将此事闹大。
小桃却已吓得浑身哆嗦,掌心一片潮湿。
夏侯云歌一个凌厉眼神过去,小桃赶紧深呼吸,稳定心神,挥散心虚之色。
小太监见有了邀功的机会,面色一喜,“那便得罪王妃了。”
就在夏侯云歌举步往轩辕长倾的书房走去时,东朔却从一片昏暗的树影中现了身。
“王爷正在找王妃。”东朔恭声道。
那两个小太监低声私语两声,东朔抛来两颗碎金子在他们脚下。
“王爷有令,此事不得声张,你们退下吧。”
那两个小太监,赶紧拾起地上的金子,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果然还是有钱好使,只怕方才那两个小太监执意相逼,就是想要点好处。
夏侯云歌随着东朔往轩辕长倾的书房走去,原来方才一幕轩辕长倾已看到,特意让东朔出面解围。轩辕长倾不能让这种小事被人抓住把柄,无事生非,乱起风波。
柳依依的事,已让轩辕长倾难以处理。
想要就柳依依落水一事调查下去,又恐柳依依有孕之事被深揪出来,传出不必要的传闻。最后深思熟虑,此事只能暂时压制,不动声色,一举得了机会,再做处理。
到了书房,轩辕长倾一袭白衣亮的刺眼,正埋首于公文之间,头也不抬,深眉紧锁,似有烦心之事。
轩辕长倾提笔,在公文上写了笔,合上公文,摔在一旁堆叠如山的奏本中。终于抬眸看向夏侯云歌。
她站在一片明亮的灯火中,双眸宛若天上繁星坠落,晶亮璀璨,光芒夺人。
“为何深夜烧冥纸?”他沉声问。
夏侯云歌毫不畏惧的抬了抬头,“祭奠一下那个死去的孩子。”
这个理由自是理直气壮的,轩辕长倾又能说得出什么呢。
果然,他哑然了。
过了稍许,才道,“那也不该在宫中触犯宫规,明烧纸钱。”
“烧都烧了,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我。”
她那总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让轩辕长倾很不舒服。
是的,他又能如何处置她。一旦说出处置的话,她一定会说那个孩子是他的,会告知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却被他送来一碗堕胎药。她连登闻鼓都敢敲,状告太后下毒,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抓人软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哭笑不得无计所施。
轩辕长倾抚摸拇指上的黑玉般指,唇边似笑非笑,“既然这么放不下,不如我们选个时间去道观,点一盏长生灯。自此之后,这件事再不许提。”
夏侯云歌自是见好就收,“好。”
轩辕长倾微怔,没想到她今天这么好说话。
“我便不打扰王爷处理公务了。”夏侯云歌转身就走,却被轩辕长倾唤住。
“慢着。”
“王爷还有何事?”
轩辕长倾缓步走向夏侯云歌,高颀的身影被灯火拉得修长,“没什么事。”
“……”夏侯云歌唇角一抽。
轩辕长倾一手负后,又向前一步,高颀的身体压迫得夏侯云歌有些喘息不畅,侧开脸,避开他有些灼人的目光。
如此靠近的距离,可以清楚听见他的呼吸声,还能清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幽兰香气。
夏侯云歌依稀有些脸颊发热,想要逃避,又不想被他看出她拘谨。
白日里她将他气的怒火喷发,现在该不会是想算旧帐吧?
正这样想着,却听见他说。
“回去早些睡吧。明日早朝过后,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