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儿……或许应该叫你菱儿吧。”倪笔慈爱地笑起来,“有的时候我在想,就是在逆境之中也不屈服,所以我们才配得上作为滕龙一族。爹爹能够保持人形的时候不多了,马上就要回到蓬莱去了,若是后继无人,倪家必亡,傅国必灭。”
“我……不是人……是吗?”殷菱猛然想起夏天无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犹豫地问着。
“我们都是龙,是最高贵的滕龙。”倪笔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洋溢着骄傲,“龙的一生最重要的人不是自己的配偶,而是和自己契约的那个人,如果那个人不在了,那么龙就没有作为人形的必要了,便会化作龙飞往蓬莱。”
“爹……是和……”殷菱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没错,就是老皇帝。”倪笔微笑着,“我本来想让你和皇上契约的,但是我发现……他并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
“为什么?”
“身为帝王,有许许多多身不由己,他不可能对你专情,或是为你舍弃自己的生命。”倪笔望着对岸渐渐消隐的见愁的幻象,知道他的一番话已经触动了殷菱。
“难道说……”殷菱心突地一跳。
“契约的根本,最重要的是真心啊。”倪笔揽过殷菱,轻轻拍着她道,“皇上不行,他不是你愿得的那种一心人,然而你还是要尽力辅佐他,因为是爹答应了他的爹爹好好照顾他,可是爹这约定只有你来替爹完成了。那个见愁又算什么呢,连真心都不给你,还妄想要你的契约夺这个天下,多么可笑又狭隘的男人啊。爱情便是如此,你看得越远,它越不是个事。”
殷菱沉默地靠在倪笔的肩头,没有回答。
“但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爹还要把整个滕龙宗交给你,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你怎么能甘心就这么在自己的幻梦里过一辈子呢?”倪笔温柔地说道,注视着殷菱的反应。
“契约……有什么用?”殷菱突然开口问道。
“能够激发你的血脉,把你被封印的力量激发出来,龙族是呼风唤雨的一族,即使是颠覆整个战场局势也不是没有可能。”知道殷菱的想法正在转变,倪笔的态度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如果我找不到这个人……是不是傅国……就没有救?”殷菱转向倪笔,一脸严肃地问道,脸上带着坚决。
“如果你就这么睡下去的话,傅国一定没有救。”
殷菱的身体微微一颤,又一次沉默了下去。
“想想苁蓉……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她很担心你。想想那个叫决明的小伙子,他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帮不上忙……皇上也很担心你,担心着你,又怎么能专心打仗呢?”倪笔的语气里有了哄劝的味道。
“可是……契约……只要真心就可以吗?”殷菱感觉自己的心乱乱的,却不知道为什么。
“是把你当做唯一的那种真心。”倪笔叹了一口气,“虽然爹劝你不要这么傻,但是爹真的希望能你最后选择的那个人是个傻瓜,会傻到把你捧在手心好像你是他的全世界。”
会把自己捧在手心呵护着,好像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好像有什么在她心中一纵即逝,她却没有抓住。
“你以后的路还长着,总会寻到你想要的一心人。”倪笔抬眼望着远处已经不见了的见愁刚才所站的地方,知道这次他没有白来,“爹要走了,等你醒来,爹要告诉你更多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醒来。”
“……我知道了,爹。”
素面如花,尚带着泪痕,却带着掩不住的坚决。
“这就对了……像是倪家的女儿啊……”倪笔的声音和影子渐渐远去,殷菱看着倪笔离开,心念微动,忽然想起了什么。
张了张口,还没有等她出声,倪笔已经消失在她的神识之中。
那个时候,明明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不是梦境,不是幻想,是真真实实的怀抱。
带着温柔,带着疼惜,带着小心翼翼。
那个人,是谁呢……
心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被她打消。
不会的,那个人不会是滕署的……如果是滕署的话,爹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
可是那份谨慎和小心,是她熟悉的……他啊……
全世界……她是谁的……全部和唯一……
没有人会知道,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欲望正在膨胀。
茶在傅申身边出现的次数愈发频繁起来,乖巧伶俐的她总是能在战事的纷杂之中为傅申带来一丝慰藉。她永远是黑暗中那抹鲜亮的颜色,殷菱还是未醒,她便和辛夷一同侍奉在傅申身边。
偶尔她会开些小小的玩笑要傅申纳她为妃,傅申虽然喜欢她的一身真性情,又苦于自己的国家危在旦夕,不能许她一个安定的未来,因而迟迟不曾有所回应。而九节茶又好像知道他的苦衷一般,对于傅申的唯唯诺诺只是一笑置之。
这个男人的样子,真的不像是一个皇帝呢。
无论是面对为了他而死的战士流露出的悲悯,还是专情于一人的痴情,亦或是把烦恼写在脸上的真诚,更因为他面对混乱的战局表现出来的优柔寡断。
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想要把他踢下台去。九节茶摩挲着送来的柴火中的一根上面被七扭八歪划了几道的桃倪棍,心中暗自思忖着。
因为全城戒备,送进来的东西都需要经过仔细的检查,而这车柴火就是在严密的搜查下运送进来的物资,九节茶手中的桃倪棍便是滥竽充数偷渡进来的信号。
今晚就要动手了么,还真是有点不舍得自己这样的身份呢。九节茶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刻痕,那是只有师父和他们传递暗号的时候才会用的特殊暗语。
罢,天真的少女的戏码,也应该演完了。九节茶的嘴角微微上翘,眼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光。
这日的黄昏传来的消息让忙了一天的傅申精神一振,听说殷菱醒了过来,他便急匆匆地赶到她房中看望。
“菱儿,”他已经丝毫都没有皇上的威仪和架子,几乎是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入,面带喜色,“你可好些了?”
只见床帏后的少女依旧脸色苍白,正靠在身后的枕被上,显然是还很虚弱的模样。乌黑的头发垂在身侧,衬得失去血色的脸更加惨白,她瘦了一些,那双清澈的眼中带了些许的呆滞,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傅申见了殷菱的模样不由大感心疼,忙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
“……臣妾见过皇上。”
殷菱看清了来人,明显地愣了一愣,正想起身给傅申请安,却被傅申一把扶住道:“你不用行礼,朕就是来看看你。”
殷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淡的样子有点疏离,让傅申莫名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你怎么了?”傅申拉着她冰凉的手问道。
殷菱没有回答,眼神中带着空洞,望向傅申身后一片虚无。傅申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忽然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然而旋即他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问道:“见愁对你做了什么?”
“皇上!”听见傅申开口问及此事,决明脸色突变,忙想要上前劝阻。
就在这时,出乎决明和苁蓉的预料,殷菱缓缓地开了口:“没什么,不过是他要臣妾死罢了。”
“为什么?”傅申的语气中更多的竟然是惊喜,许多个夜晚他曾经为了见愁和殷菱的私情而烦忧,而现在两个人决裂,证明殷菱是他一个人的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心中一阵释然。然而他马上发觉自己面对受伤的殷菱,并不应该流露出这种形似于幸灾乐祸的情绪,于是换了一种口吻问道:“没事了,朕来保护你。”
殷菱的眼中带了一种名为深邃的颜色,然而依旧淡淡的如天边的风,就如同他们初见的那时,就如同她一再拒绝他的那些岁月。
她并不傻,她看得分明,却并未感到悲哀。
比起自己是不是会痛,他更关心的是有没有得到自己。
没有人会来问她被见愁刺伤的时候心有多苦多痛,没有人会在乎她做出选择的时候是怎样痛苦得几乎要死去,亦没有人懂。
父亲想要用责任拴住自己,因为他并不明白她承受了怎样的苦楚。傅申不想失去她的人,至于她的心如果还在见愁身上沉沦,势必会让傅申分神,她也不愿如此。她所承受的一切,和即将灭亡的傅国比起来微不足道。
“皇上……臣妾受伤的那些日子里,都是您在照顾臣妾吗?”鬼使神差地,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梦里的时候不甚清晰,神志清醒了之后才意识到,真的有人拥抱过她,带着无比的疼惜。
既然不是父亲,那么应该是皇上了吧。
傅申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僵,他想起了滕署抱着殷菱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个男人掩藏在一片冰冷的冷漠下的痛苦和心痛拨动了他的心弦,更激怒了他。
“是,自然是。”傅申顿了一下,随即说道,颇没有底气的样子,像是在说服自己什么一样。
他对她说谎,却也是情非得已。
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个牢狱中的男人对她的一片痴情,若是让她知道了必会动恻隐之心,所以他索性发了狠心不告诉她。
“哦。”殷菱淡淡地应了一句,眼里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也没有怀疑傅申说的是假话。
“你可是累了?”傅申见她倦了的模样,便想扶她躺下,触及她的时候忽然感觉她身体一颤。
“有一点。”殷菱露出一个勉强且虚弱的笑容,“多谢皇上挂心……听说这些日子并不太平,请皇上小心。”
她没有再多问些什么,傅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要扶她躺下,决明怯怯道:“皇上……皇后娘娘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