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也不可以自艾自怜。
直人不断提醒自己,千万别让这种情形发生,他想坚强,他拒绝当个脆弱的可怜虫。虽然他身残,心却没有残,寧可当一座稳重硬朗的山峰,也不要当个娇柔无助的花朵,更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世界打败。
双手紧抓着书包,透过连续的深呼吸,直人渐渐冷静下来,让脑袋从一片空白回归到往常的冷静与镇定。
已经离开校园了。
奈奈子推着轮椅,没说过话打扰直人,因为她看出直人正处于思绪纷扰的状态。此时此刻去关心,只会成为一种打扰,让直人的情况更糟;倒不如静静地陪伴,等直人整理好了,总是会自己开口的。
果然,当直人心情恢復平静后,他趁等待一个红绿灯的空档说:「奈奈子,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就好了。」
「那怎么行?」奈奈子一口否决。「我答应澄要送你回家的。」
「其实我是可以自己回家的,澄太紧张了。」
「不行不行,答应的事就得做到。」奈奈子态度相当坚定。「这样吧,反正还没吃晚餐,我们就顺路去巨蛋吃顿饭如何?」
「让你为我耽搁回家的时间,我过意不去。」
「放心,我们家没有门禁时间。」奈奈子兴致勃勃地推着直人过马路,往巨蛋的方向前进。「巨蛋那儿有间卖拉麵的店很好吃,就在gindaco隔壁,我们还可以卖章鱼烧来当配菜或点心。」
听了听奈奈子的介绍,直人的肚子唱起空城计来,饿得很。
想想,反正回到家之后他也不知该吃什么当晚餐,不如就听奈奈子的建议一起去吃饭吧!有人陪的感觉,或许能暂时消解他内心深处那种被澄拋下的感觉。
若有似无,洗不去又丢不掉,还不如转移注意力,过过没有澄在身边的生活。
毕竟总有一天他是要习惯的。
澄雀跃地奔至操场,奔跑的势子未缓,已欢喜地向草皮上的南野真希大肆挥手,热情地打招呼。
对于南野真希在情场失意中所提出的要求,澄压根儿没想过要拒绝,一把答应下来,心里只惦着能与心仪的人多些时间相处、多些机会瞭解,直人的事早就被推挤到脑袋里仅次于资源回收筒的资料夹。
就算是今天早上发生在直人床上的事,也已被忘得一乾二净,丁点记忆、影像都没留下,一切像没发生过似地稀松平常。
「嗨!」南野真希的反应倒没特别热烈,带着惯有的微笑与一路衝到他跟前的澄寒喧。
「学长,我今天练完球后可以留下来!」澄像在述说战绩似地,先自我报告起来。「我可以陪你去散心!」
南野真希笑着点头,问:「那你的直人呢?今天不会来找你一起回家?」
「不会!」澄拍着胸膛掛保证。「他已经回家了!」
南野真希突然皱了皱眉。「他是个残障人士,你让他自己回家不会危险吗?」
「放心!」听见南野真希竟然关心起直人的事,澄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层。「我请朋友陪他一同回去,应该不会有事的。」
「哦,很好。」南野真希露出安心的表情,拍拍澄的肩膀。「练完球后,买啤酒去我家喝吧!」
晚膳时刻的巨蛋热闹滚滚,着名的章鱼烧店外大排长龙,食物的香味四处瀰漫,诱动每个人的食慾。
奈奈子端着船型的纸盒向在露天餐桌旁等待的直人走来,将装满章鱼烧的小船放到桌上,递了隻竹籤给直人后,她兀自坐下,不客气地开始享用食物。
头一次与家人以外的异性同桌用餐,还是一对一,直人反而有些靦覥,只叉了一颗章鱼烧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免得自己不经意地吃太多,损了奈奈子的权益。
「别客气嘛!」奈奈子察觉直人的意图,忍不住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想吃就吃,你也肚子饿了吧!」
「嗯……嗯……」面对奈奈子直爽的个性,直人渐渐感到自在许多,向她笑了笑,然后一次叉起两颗章鱼烧,大口大口地咬,同时配着冰抹茶牛奶。
「这样才对嘛!」奈奈子哈哈大笑起来,学直人一次叉了两颗章鱼烧,张开嘴正要咬下时,突然像看见什么似地,怔怔地望着前方,章鱼烧则在她嘴边庆幸没被咬得四分五裂。
直人本还埋头吃着另外加点的酱油叉烧拉麵,是奈奈子的笑声突然嘎止而引起他的注意。抬头瞧见奈奈子讶异的表情与僵在半空中的动作,直人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巨蛋里人来人往,有些分不清楚奈奈子是在看谁,但仔细分辨,会发现有一对男女站在远远的手扶梯上,有说有笑地聊天,而奈奈子的视线似乎是随着他们移动。
「怎么了?」直人的视线仍盯着那对男女。「你认识他们?」
「那是我男朋友。」奈奈子异常冷静地冒出这句话,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直人先是瞪大双眼,忙着想安抚。「呃,会不会只是他的普通朋友,不见得是在交往呢?」
「普通朋友会手牵着手吗?」奈奈子瞄了直人一眼,而后一口将偌大的章鱼烧全吞进嘴里,显然有些慍怒,拿着竹籤的手还微微发抖。
「这……」直人再度望过去,见到那对男女果真牵着手,男孩还搭着女孩的肩膀,低头吻了她一下,女孩则捶了男孩子的胸膛以示矜持与羞涩,两人状甚亲暱,究竟是何关係?再明显不过。
不过是来吃顿饭罢了,谁能想到会撞见这样的情景?
直人倍感尷尬,顿生离开现场的念头,但看奈奈子虽一脸倔强,眼里却早已泪花乱转,叫人于心不忍。
世间的感情为何总是如此?
有人渴望被爱,却寻不到所爱,或爱的人不爱他。
有人已有寄託,却不甘从一而终,暗地里往四处伸展触角,拈花惹草。
多的是事与愿违啊!
「奈奈子,我们离开这儿吧!」基于朋友的立场,直人疼惜地摸摸奈奈子的头。
奈奈子默默接受直人的安慰,放下竹籤,将剩馀的食物打包好放进袋里;起身,推着直人远离这片伤心地。
他们俩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买了票进后乐园里。
不是想去玩或疯狂,纯粹是想暂时待在人多的地方,期待别人的欢乐能传染给他们,试图减轻心里的空洞感。
后乐园里无论是满场跑跳的孩童,在旁观看的父母,或是手牵手亲密约会的情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欣,浓浓的幸福满溢在五彩繽纷的游乐园里;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与游乐器材的声响在耳边繚绕,彷彿真能冲淡感伤。
沉默地待了半晌,奈奈子突然开口说:「他是我的初恋男友。」
「嗯。」直人轻轻頷首,等待奈奈子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国中时就认识了,交往一年多。」奈奈子捏着手指,循循道出。「我很重视他,为了经营与他的感情,我费了许多心血,没想到终究还是不行……」
「环境在变,人在变,感情自然也不会恆常不变。」
「是啊,我居然现在才发觉这个道理。」奈奈子自嘲地笑。「之前还傻傻地以为遇到真爱呢!」
「我原本也是如此以为。」直人望着载满人,缓缓上升的自由落体,他停顿着等自由落体迅速降下,人们紧张又兴奋的尖叫散去之后,才又接续地道:「但我们都错了,我们……都被拋下了。」
「我们都被拋下了。」奈奈子叹着气,摇摇头。「我觉得自己好像枯掉的树叶一样,跌到哪儿都不会有人注意;风来,只能无助地被吹走。」
直人没有回答,心湖被哀愁渲染。
奈奈子形容得很贴切,当澄欢喜连天地离开教室时,他也是有种「被遗弃」的感觉。虽说澄原本就没义务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但那种感觉却强烈得他无法去压抑。
因为他追不上澄。
直人抓紧自己废物般的大腿,好恨好恨。
沉默又笼罩下来,奈奈子已有些厌倦看着成双成对的小俩口来来往往,再看看手腕上的錶,已是八点多,于是她忍不住提议想离开。
「也好。」直人附议地点头,其实他也想走了,想回到寧静独处的地方。
奈奈子推着直人走出后乐园大门,见到马路上「行人可通行」的灯号正好亮起,便快步通过斑马线。
未料行至一半,竟有辆硬闯红灯的车子飞驰而来,路旁的女学生发出尖叫;奈奈子反应算快,忙拉着轮椅后退,但对方车速实在太快,且酒驾似地歪斜而行,车尾扫到轮椅左侧突出的踏脚板,勾得一偏,直人连人带轮椅都扑倒在地,而奈奈子也失去重心,摔得晕昡。
「快,快叫救护车!」几名好心的路人围上来帮忙,但直人和奈奈子都因过度惊吓与撞击而有些神智不清。
只知道,身上的痛,竟然还是比不过心上的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