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和老板娘在外面说话去了,冬子看到菜已经做好,端上了桌,就喊老板们吃饭了。
“哎呀,光闻香,看颜色,就好吃。不行,得喝点酒。”罗哥转身,在立柜里拿出一瓶枝江大曲问冬子:“你酒量如何?”
冬子客气到:“一点点,可以意思一下。”
老板很高兴,把酒分别给两人倒上,三人就开始开动了。罗哥先夹了一块鱼片吃了,冬子看着他的表情,某种怀疑与惊喜的转换,他一拍桌子,吓了黄姐一跳:“看看这,看看这!这才叫菜嘛”他对着老婆说到:“在家里,我还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哎!我天天弄你吃就不错了,还嫌弃。”黄姐也吃了一口:“还真是,莫说你,我在娘家和婆家,都没吃过这好的菜呢。小陈,你原来是开餐馆的吗?”
冬子摇摇头:“只是家常菜,平时在家学的,没什么。”“我看比附近的餐馆还好,对不对?”罗哥的称赞,得到了黄姐的赞同:“你们喝酒吧,我得多吃些,好久没尝这好的味道了。”
冬子觉得,他们有些夸张,自己只做出了这个菜应该有的家常味道,只能算勉强及格。
酒过一阵后,各个菜他们都尝了一遍,当然也一路赞叹下来,称自己有口福了。罗哥问到:“小陈,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有本事有悟性的人,在我这里,也只还过是暂时栖身,对不对?”
冬子知道这是在试探他,他也装糊涂:“罗哥,你这是啥意思?”
“我是想问你,在我这里,你是想长搞还是短搞。你不像是那种找不到工作的人,这么年轻,不管是思维反应还是人情事故,不管是学东西的速度还是自身本事,你都算是有前途的人。要说在我这里工作,估计也有短期的打算,这,哥不怪你,人往高处走嘛。”
“罗哥,问题是,目前我还没有其它打算,你不想用了我吗?”
“我怕我这个小庙,容不下你这大菩萨。”罗哥举了举酒杯,意思要跟冬子干这一杯。
“看你说的,罗哥,我算什么大菩萨。”冬子喝了两杯酒后,在前面他们的夸赞中,情绪也就开放些了。“我虽然才二十岁,也是成人了,也该出来闯荡见世面,武汉这个最近的大城市我都站不住,今后想做大事,也摸不着门道不是?”
罗哥将手里已经干完的酒杯往桌上一拍:“我就欣赏你这种人,当年哥也是这样闯出来的。老实说,小陈,我这个店子虽然看起来土了点,周边环境也不太好。但是,要说生意,不比那些开超市的、办餐馆的差,这里面门道如果你摸熟了,今后等到容城大开发的时候,你再回到开建材店,以你的聪明及当地人的优势,肯定要比我做得大得多。你觉得,这算不算大事业呢?”
冬子当然知道,如果有一天,容城也象青山今天的样子,大拆大建,他本人如果把建材这一行摸透了,肯定会赚很多钱。就以罗哥今天见得到的生意,营业额都超过一万,如果按最普通的毛利10%,就超过了1000元的净收入。这还是在这建材一条街,周边全是竞争者的条件下实现的。
冬哥在容城卖羊肉串,一天的净利润,最多能够达到400多,平均水平差不多算300,这还是因为那位置和父亲的老牌子在起作用。
见冬子正在盘算,罗哥好像怕他不相信似的,追加了一句:“不是吹牛,就我这店子,只要会做,一年纯收入四五十万,肯定没问题。”
他说到这里时,黄姐打了一下罗哥的肩膀到:“酒又喝多了,乱说。”随即对冬子说到:“不一定有那么多,但是,肯定比做其它的生意,要好得多。”
冬子想,这几乎就是个事业啊!毕竟,一年挣那多钱,就远远超过容城上班族的几倍了。当时,容城的一个科长,一年的工资也很少达到十万的。
“我愿意跟罗哥黄姐学,反正我也年轻,就把你们当师傅就行。等那天容城开发了,我就回去做大生意。”这其实是冬子当时的真实话,也没什么夸张的,这几乎是他在这里扎根的远期目标。
如果仅为这四千元的工资,在这里,是呆不住的。冬哥毕竟年轻,即使重操旧业,在武汉卖羊肉串,都没到要为生计所迫的地步。
“对,年轻人,就要有志气,咱们不是靠打工过一生的,咱们要有当老板的雄心,我年轻时就这样过来的。后来倒钢材,也是从小工学起,最后自立门户。这路子,走得稳。如果年轻人不为未来打算,只求眼花缭乱,有前途吗?”
冬子笑笑:“我还不知道,学不学得会。”
“不是聪明的问题,也不是好难的事。你只要用心,哪有难过的山?我最怕现在那些眼高手低的人,干活不用心,过一天算一天,还说我这行当低端,没前途。只有不上路的人,哪有没前途的事?你说对吧?”
冬子点点头,当然是正确的。自己的父亲,就是靠那最低端的羊肉串做起,一点点,把那大一栋房子,全部买下来了。还有母亲的药费,还有,给予冬子学习期间,在同学中,最好的生活。
看铺垫得差不多了,罗哥给黄姐使了个眼色,他们俩饭前在外面商量的事,此时才开始进入话题。
“小陈,黄姐想求你一件事,怕你不答应。”黄姐的声音就显得比较柔顺,好像要求冬子帮忙似的。冬子还没学会拒绝别人,这是年轻人的通病。冬子说到:“黄姐啥事?你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的。”
“你肯定做得到,只是怕你为难,我想了好久,不好意思说。”
“你直说吧,我年轻,听不得你太客气。”
经过多年以后,冬子闯荡江湖久了,才知道,这是一种话术,在传销领域,最为常见。通常在商业推销行业里,有一个叫做“7yes”的话术,通过让你心理与思维形成某种趋势,然后提出要求,你当时如果没有冷静地判断或者勇气,最后,你的答案,就是“yes!”
比如要把一个原价500元的按摩垫卖出3000元去,传销组织请来讲师,就开始他的话术了。
第一问:“大家觉得人生中,什么最重要?”,接下来要不是下面有托主动回答,要不是讲师自问自答:“是健康,对不对?”
“yes!”下面的听众,当然没有怀疑。
“那么我再问,世界上对我们最好的人是谁?是父母,对吧?”
即使你对父母有意见,此时在众人场合,你也不好意思否认了,这是集体无意识的心理反应。你也只有一个答案:“yes!”
“那两者结合起来,对我们最亲的人最好的回报是什么?是让他们健康,对不对?”
接下来大家回答“yes”就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接下来的诱导就更有针对性了,比如他会提如下的几个问题,答案都只能是“yes”。
“健康说起来容易,但是你到医院就知道,病来了才治,是不是已经晚了?所以,要健康就得预防,对不对?”
“从哪里预防呢?中华医学最重要的经验是经脉不通百病生,只要经脉通畅,百病不生,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按摩垫,是最贴心最实用最没有副作用的,在经脉通畅的道路上,花的力气最小,得到效果最大,对不对?”
“3000元相对于到医院治病是贵还是便宜呢?相当便宜,对不对?如果花3000元,报答父母三十年的恩情,防止再掏三万甚至三十万的医疗费,买来自己的安心,对父母的孝心,这是不是最划得来的事情?”
这几个“yes”下来,你就心动了。如果他再说,你今后不光父母受益,拉了下线,让别人也尽孝心,不仅是爱的传播,而且还能让你发大财,你有什么理由拒绝他这个推销呢?
这就是话术,普通人没有几个能够反思的。
后来,两位老板的用意,也就明显了。他们提出的要求与待遇,冬子已经失去了拒绝的理由。他们的要求是,给冬子涨工资到每6000元钱,晚上在这里睡觉,也是看店子的意思。平时早餐他夫妇在外面吃后,给冬子带回来,但中午和晚上,要冬子做菜。
他们本来说再加3000元作为伙食费,冬子全权负责买菜及食品的费用,冬子倒是拒绝了,因为这个账不好算清。冬子相信,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当年父亲再困难,也不向亲友借钱,因为如果亲友不让他还的话,他就欠了别人人情。
还是按今天的模式,冬子要买什么,就找老板娘拿钱,回来后,把价格写好,算是报账。或者,老板们想吃什么,让老板娘自己去买。这两种形式,两下安心,彼此不欠。
晚饭吃完后,老板娘倒是主动洗碗,没让冬子插手。毕竟,过一会,老板进货后,拉货的汽车就要来了,得点货接收,冬子要帮忙。此时,冬子陪罗哥喝茶,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罗哥先给了冬子一千元钱,说是预支的工资,免得身上一点钱没有,出门不方便。冬子倒没推辞,毕竟自己身上也只有几百块钱了。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这话从古至今,没错过。
坐在前台喝茶时,夕阳还有斜晖,树影拉得很长,整个街道显得很有层次了。四五月的武汉,是最美丽的时节。虽然近几年武汉的大拆大建,让武汉的空气中充满了黄土与灰沙;尽管青山的武钢外,是武汉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毕竟钢铁厂的空气,冬子是熟悉的。但是,那沿街的香樟树,已经开始开起黄白的如蚂蚁般小的花朵。尽管这些树叶和花朵上落了一些灰尘,但人家毕竟叫香樟啊。
偶尔的微风递来一股香味,突然中有一种自然。这种顽强而自然的味道,仿佛是在蔑视人类的折腾,仿佛是在吟诵自然的赞歌。
冬子想起了,在某个年月,他与于燕在东山公园,也是那些香樟树林下,那香气不是飘来的,是包裹着一切的。在这种香气之中,某种心情就有些蠢动,两人的目光对过,笑容给过,但话总没说出口。冬子的身体蹦跳着,顺手折了一根开花的枝桠,递给了燕子。
“太近了,反而闻不出它的香来。”于燕说到:“其实话也不大,像小米粒嘛。”
冬子反正觉得,燕子说的所有话,都有道理,声音也好听,如同那偶尔的风,带着香味的亲切。
距离产生美丽,冬子是后来才读到书中这句话的。回想当时燕子的意思,不就是这吗?对此,冬子对燕子就有些崇拜,这真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人。
突然,一辆大车停在了门口。送货的车子来了。冬子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武汉大拆大建的时候,对城外的交通及大货车是有限制的。大货车进城,必须在上下班高峰期之后,七点后才能进来。此地距离大车可自由通行的三环线很近,所以就来得比较早。
车上有专门的搬运工,冬子只负责数量清点,而黄姐负责算账,罗哥专门察看货物的质量。冬子当时就想到,罗哥进货的地方,肯定在三环线以外。
进货渠道及进货价格,是商业的核心机密之一,一般不给外人透露的。生意,利用信息不对称挣钱,古今中外,流行几千年了。
那边来人中,有人押货的,当然老板的货款结算是要给他的。估计他们是老主顾了,那押货的人说到:“今天就不用转账了,你给我打个条子,下一次一起转就行。”
看来,这送货的公司,是完全相信罗哥的。虽然冬子不知道具体精确的进货价格,但可以通过估算,这一车东西,大概也得要二三十万才进得来。
老板的生意确实很好,也赚了钱,但是,平时老板自己送货,还是一个电动自行车,老板为了节约,抠门到这种程度吗?
老板两口子等货已经收齐,就准备回家了。黄姐把前台柜子里的账本及现金全部装在一个包里,就跟罗哥准备走了。
“小陈,就麻烦你了,钥匙给你,如果想出门转一下,就锁好门,晚上也别太晚回来,十点钟就差不多了,毕竟太晚了,也不安全。”罗大哥说完,就跟黄姐骑上那电动的三轮车,离开了。
据说老板的家也不太远,骑车几分钟就可以到。这里原来是钢厂附近的城中村,这一条街道,也是十几年前修的,两边的建材市场,上面,就是住宿楼,总共才五层,规格都差不多,楼梯房。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就显得有点奢侈了。远处,已经有好几个楼盘立起来了,高高的脚手架及吊车,灯火通明的。冬子估算了一下,那些楼盘,至少也得三四十层了。
现在九点差几分钟,冬子想转转。他锁好了门,在街面上闲逛。不是说一个人太无聊,这商店内,也没有电视机电脑之类的东西,一个人玩手机,连一个联系人都没有。不是没朋友,而是不想联系。
刚到一个新地方,熟悉环境,是人的本能。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理由。他出来逛,还有一个心底的愿望,那就是,希望碰上燕子。听说燕子也在青山武钢一带,说不定,会在哪个街道碰上?
这就是冬子的小目标,虽然他知道,在这人潮流动的城市里,碰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总想遇到奇迹。人们对奇迹的期盼,出于本能。如果生活没有戏剧化的插曲,那该是多么无趣的人生?
但是,此时逛街,在此地,却是一件有点费神的事情。马路的灯光昏暗,并且被道旁的绿化树遮挡,地面露出斑驳的光。一切都好像跟容钢外面的街道一样,冬子总有一种逃离不脱的无奈。
但巨大不同的是,此时街道的噪音更大了,渣土车出来了。它们只允许晚上出来,它的喇叭声音尖厉,它的刹车有巨大的汽鸣声。车箱板有些松动的,咣咣地随着路面的小坑咋乎;踩油门比较猛的上下坡,如同怒吼一般张扬。
灰尘肯定是更大了,但夜晚的昏暗掩盖了它们的影子。鼻子很老实,柴油的味道、灰尘的味道,很是浓烈。
过了几个转角,走了几条街,既没发现什么,也觉得无趣,冬子决定往回走。聪明人不走回头路,冬子选择从马路的另一边回去。路过一个商店,突然发现一个蛋糕店,里面的灯光明亮,食品的着色在玻璃柜里,仿佛发出诱人的光。
冬子对颜色有天生的辨别力,甚至说是领悟力。这是原来参加培训时,美术老师说的。当年,葛校长家给孙子孙女们请了一个美术老师,也请冬子过来免费参加培训。冬子读上大学,就是靠美术特长生的方式,考上了个二本。
在这多看了一眼,冬子突然发现,一个弯腰正给顾客拿蛋糕的姑娘,身材太熟悉。
是燕子吗?冬子心里一跳。身子却站在柜台外,不敢动了。
谁知那姑娘站起来后,冬子发现,不是。只是身材和背影有点像。
但是,这个误会,像是一针兴奋剂,让冬子对遇到燕子,充满了某名的、没道理的希望。
冬子回到商店,打开门,进去后,将门反锁。然后来到最后一排的卧室,看到床上被褥都已经换过,看样子,老板娘还是个心细的人。
他洗漱完毕,专门还洗头洗澡。当然,厕所里有热水器,很方便。劳累一天,放松下来,躺在松软的床上,总算是有一种安定感了。冬子躺了一会,觉得要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这里可没有洗衣机,也没洗衣粉,看样子,老板平时,衣服都是拿回家洗的。
当衣服洗完,冬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再到晾衣架的湿衣服里去找,发现原来换下来的,容城的电话卡,已经不在了。估计洗衣服时不注意,顺着水,倒进厕所里去了吧。冬子稍微有点怅然若失。
再次上床,完全没事干了,就回想今天的经历,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完全活在另一个世界了。
就是这家老板的结识到工作的经历,都如同梦一样。冬子是个会算账的人,他知道,自己如果付出全部劳动,以自身的能力,一个月挣六千元钱,不算多。但他仔细一想,老板娘与老板在晚饭前商量的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算计了。
老板以六千元的工资,请了个什么呢?
如果以运货的工人来算,四千元是市场价格,所谓包吃包住,其实钱并不多。因为吃是跟老板一起吃。按今天的物价,自己做吃的,成本一人也就一千多一点。所谓住,房间与床铺是现存的,不存在老板增加成本。
所以,按绝对劳动报酬来说,他等于像不包吃住的工厂招工,五千元一个月,还全时制。比如今天晚上接货,就加了班。这不算给得高的。但老板的话说得好听,说冬子救了他,至少救了他的车与货,算是人情价了。好像,他还给高了似的。
更大的账还在后面。老板用六千元钱一个月,不仅请了一个全时制的工人,还请了一个厨师,还请了一个值夜班的保安。如果这三个工作加起来请,总价就得超万元了。
但是,冬子此时并不怪老板黑心。因为,所谓厨师,也是改善自己的口味,冬子确实吃不惯黄姐的菜。所谓保安,自己也需要一个住处。双方的需求如果合拍,是可以双赢的。冬子学到了第一个社会知识。
当老板就必须得会算账,罗哥这账算得,不仅双方不吃亏,还搞得很讲感情似的,真的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