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君惊喜的发现,进来的居然是张灵玉和李梦龙,“舅舅!灵玉,你们怎么来了?”
外面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天寒地冻的,孟宪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宪君!我是坐了公交然后搭了一个拖拉机才来的,在村口正好碰见了舅舅,这才找到你住的地方。”
张灵玉看着形容枯槁的孟宪君,心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我跟着胜利下山过来看看你,可巧就碰见灵玉了,来来来,你妗子给你炖了天麻鸡汤,还热乎着呢,赶紧喝了!”
李梦龙提着一个篮子,里面用一个小包被包着一个罐子,生怕路上凉了。
“舅舅!这冰天雪地的,你下个山多不容易,妗子还给我……”孟宪君看着头发雪白的李梦龙,眼角湿润了。
“唉呀,宪君你是有大出息的人,看你在这里遭罪,我和你妗子心疼的不得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
张灵玉赶紧将李梦龙手里的罐子接过来,给孟宪君倒了一碗,递给他喝了。
孟宪君身子亏空已久,每日不过吃些黑面馒头或是窝头,一年多没沾油星了,这碗清甜的天麻鸡汤让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他狼吞虎咽的吃着,连喝了两碗汤。
喝到最后悲从心来,忍不住呜咽起来,张灵玉知道他心里郁闷,满腹委屈无处诉说,不过五十多岁,这一年多的时间,头发便已大半花白,猛一看竟然和李梦龙年纪不相上下。
张灵玉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丈夫,只是默默地替他擦去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成串成串的滚落下来。
“宪君啊,舅舅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么一把年纪还遭人羞辱,被人诬陷,这事儿搁谁心里也受不了!”
李梦龙慢慢说道,“我这辈子不过是个山野村夫,我以为自己与世无争,和家人一起住在半山之上,平时一贯行善积德,从不曾有害人之心,可是你看看现在这世道,哪里又有什么世外桃源呢?”
孟宪君长叹一声,“是啊,舅舅!我之所以难过并不只是为了我自己,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这样,也没有什么,事情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可是现在那么多好同志都被批评了,我是担心咱们的……”
“嘘!”张灵玉连忙向外张望了一下,“老孟你还是改不了忧国忧民之心呀!”
“所以啊,孩子!就是因为这是件大事,你才应该好好的保重自己,你一定要熬到拨云见日那天才是啊!”
孟宪君郑重的点了点头,“舅舅,我懂你的意思,我会振作起来的!”
从那天开始,除了写申诉材料,孟宪君做好配合胜利的工作后,便偷偷地开始锻炼身体。
腿脚不好,不能多走路,孟宪君就让胜利找来两块相似大小的石臼,没事儿便当成哑铃使用,俯卧撑,仰卧起坐也是每天修炼的功课,五十多岁的人,硬是练出一身疙瘩肉。
夏天到了,孟宪君在胜利的保护下去水库游泳,一开始游出几米便累得气喘吁吁,每天坚持下来,后来两个人能从水库这边游到对岸两个来回。
日子慢慢熬着,孟宪君身体慢慢强壮起来,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坚信一定会迎来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1968年的秋天,陈文景却差点儿没了命。
两年前,郑喜子生下了小儿子学军,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让这个原本就处在贫困边缘的家庭雪上加霜。
陈文景的会计生涯也在运动一开始就被终结了,原因当然是陈之洲的地主身份,这种成分的人留在大队里管理账目,那不成了笑话了吗!
一家七口张着嘴等着吃饭,工作没了,全家岂不是要饿死?
没办法,文景领着学武和学民去了一百里以外的运河码头当装卸工,出苦力赚钱。
学珍和学勤在家里帮着妈妈照看弟弟,十三岁的学珍现在成了做家务的主力,洗衣做饭样样拿手,十岁的学勤俨然是学珍的好帮手,学珍做家务的时候,学勤便抱着学军,哄他玩喂他吃饭。
郑喜子倒是悠闲自得,不知从哪年起,抽起了烟叶,好的买不起,便去集上收市别人卖剩下的碎烟叶。
郑喜子随便撕张纸卷了碎烟叶便吞云吐雾起来,看着两个女儿在家里忙活,做着本该属于她的工作,郑喜子非但没有内疚之情,反而沾沾自喜,幸好自己生的孩子多,熬到一定时候总会有人干活儿的。
每次想到这里,郑喜子便咧开嘴露出一嘴黄牙兀自笑了起来。
出苦力的活不好干,一个麻袋上百斤,学武和学民俩人都才十几岁,从小缺吃少喝,个头都不高,两个人也抬不起一个麻袋,只能捡些零碎的小物件搬运,工钱自然寥寥无几。
陈文景虽然身体好,但终归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上百斤的麻袋往身上一扛,两条腿直打颤。
父子三人一干就干了两年,用陈文景的话说,真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这年的秋天,陈文景头天吃坏了肚子,一夜跑了七八趟厕所,早上起来便头重脚轻,学武已经十八岁了,比学民懂事,劝爹在临时落脚的地方歇着,自己和学民去就行。
陈文景哪里放心?逞强说自己没事,非要跟着一起去扛包,学武拗不过他,三人便一起去了码头。
扛了一趟文景便觉得脚下发软,浑身哆嗦,在树下歇了一会儿,觉得缓了过来,又加入了扛包的队伍。
麻袋刚刚发到肩上,陈文景心里便打鼓般砰砰直跳,他心知不好,想找个人把麻袋帮着放下,还没开口便眼前一黑,连人带麻袋一起朝后倒进了运河!
“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大伙儿惊慌失措,没人会水,都在码头叫喊张望。
学武和学民急的就要亲自跳下去救爹,一时竟顾不上自己也不识水性,紧急关头,就见一人从船上一跃而下,扎入水中!
有人认出是船老板,许久不见两人浮起,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吉凶难测。
学武急得直跳脚,学民已经开始哭起来,就在大家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只见水花翻动,船老板腋下夹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陈文景浮了上来。
上得岸来,船老板把陈文景放在码头上,自己半跪着,把陈文景的腹部放在腿上,头部下垂,并用手平压背部进行倒水。
水是吐出来不少,可是陈文景依然软踏踏的没有睁眼,船老板又托起陈文景的下巴,捏住鼻孔,深吸一口气后,往他嘴里缓缓吹气。
然后放松其鼻孔,并用一手压其胸部以助呼气,反复并有节律地进行,几分钟过去了,陈文景依然没有反应。
船老板摇摇头站起来,“人不行了!”
学武和学民猛扑过去,跪倒在船老板脚下,一直磕着头,“大爷!求您再救救我爹吧!”
船老板推开他们走了!
学武扑倒陈文景身上大哭起来,使劲摇晃着他!
突然!陈文景一口气呛醒了过来,他趴在码头上大声的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