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带着风声,落在老者瘦骨嶙峋的背上,一鞭子下去破旧的单衣裂开一道口子,背上也有血迹流出,濡湿了一片衣衫。
白老汉惨叫一声,被打的栽倒在地。
强烈的痛楚让他浑身发抖,白衫儿凶神恶煞的喝骂声,更是令他胆寒。
他心中恐惧的要死,但想起自己的小狗蛋眼巴巴看着别人身上新衣的模样,想起这些年来小狗蛋跟着自己受的委屈,他又忍着疼痛,压下心里的恐惧,扑在地上抱着手拿水火棍的黑衫儿腿苦苦哀求。
他想要给自己的小狗蛋一些力所能及的东西,不想让自己的小狗蛋再次失望。
来的时候他已经给小狗蛋说好了,要给他做一身新衣服,这些他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好久。
每每想到小狗蛋穿上新衣服高兴的样子,白老汉脸上都忍不住的露出一丝笑意,觉得这些苦都没有白吃。
现在自己的想法马上就能实现了,只要将这车碳卖掉,就能换回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可也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白老汉想到了很多,想起来自己光着脚赤着脊背在在山里没日没夜伐木的情景,想起身子被荆棘划出满身口子,脚板被尖锐的树茬刺穿了脚掌血流不止的情景,想起了自己砍倒了树木惹怒了马蜂被叮了一身包的情景,想起了小狗蛋扛着一根小树枝给自己一块运木材的情景……
这哪里是一车碳啊!
这分明就是满满的一车血汗!
一车包含着心酸和幸福以及朴素愿望的血汗!
这车上装着爷爷对小孙孙的承诺和疼爱,也装着小孙孙的笑脸。
白老汉感觉不到疼痛了,他被重重一脚踹倒,然后又直起身子固执的朝黑衫儿抱去,不等他挨到自己,黑衫儿又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这个老狗,还不依不挠起来!”白衫儿眼神残毒,口中骂道扬鞭朝着再度艰难爬起身来的白老汉抽去。
老牛倒是通灵,见不得自家主人受辱,瞅准机会,一头顶了上去。
白衫宫人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抱着一条腿哎呀哎呀的乱叫,马鞭丢在一边,好一会儿才在两个汉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胆大妄为!胆大妄为!居然敢袭官?!今日令饶不了你!”
瘸着腿的白衫人,面容扭曲的喊叫着,拔出腰间的刀,就要往老牛身上砍去。
“住手!”
一声断喝陡然响起,疼痛难忍羞恼交加的白衫儿动作停下,兀自愤愤不平的看着老牛。
“把牛打死了!你来拉车?把这一千多斤炭拉回内府?”黄衫太监看着他,出言训斥。
吃了亏的白衫儿收刀还鞘,咽不下去这口气,一口唾沫糊了摇摇晃晃支起身子的白老汉一脸,又拽过了黑衫男子手里的水火棍道:“不打服帖了,还会伤人!”
让没了棍了黑衫‘白望’牵着牛不让它动,而他则狠狠抡起棍子,对着牛角狠狠连着砸了七八棍。
可怜的老牛血肉之躯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棍棒?两只牛角全都被打断,鲜血淋漓,痛的浑身打颤。
白老汉清醒了一些,见到此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护在老牛前面,苦苦哀求,却被发了狂的白衫儿一根子打在肩膀上,惨叫一声,扑在牛头上,抱着牛嚎哭不已,老泪横流。
白衫儿又照着白老汉的背打了两棍,这才住手。
“哭什么哭?赶紧牵着牛将木炭送去内府!再哭连你带牛一块杀了!”
白衫而奸细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嘶嘶’,令人浑身发冷。
白老汉心中一片死寂,这种失落远比身上的疼痛来的更为猛烈,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掉。
他想要反抗,看看两只牛角断裂,鲜血汩汩留下,痛的浑身发抖的老牛,却怎么都硬不下心来接着对抗。
只能一步一捱的跟着他们往内务府的方向去。走的慢了,还会挨上一脚。
一双常年劳作被煤炭染成黑色的手,满是血口子,如同裂开的老树根,颤抖拭去老牛大颗大颗的泪珠。
看到这一幕的人很多,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出头,哪怕是喊上一嗓子。
张屠户紧紧握着案子上的刀,却被她妻子流泪拉住,卖鱼的小伙,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却终究迈不动步子……大家都是升斗小民,土里挣命的苦哈哈,哪里敢给官老爷对抗?
牛车撵着冰雪,流下一路血泪,跟着骑在马上洋洋得意的三人朝前走去。
“吁!”
老周停下马车,王庆和李绛迅速的从车里面钻出来,眼见到这一幕,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又惊又怒。
“起开!不要在这里拦路!”
那一肚子气不曾撒完的白衫儿,原本是准备挥鞭将这两个不知好歹胆敢阻拦他们道路的人给打退的,但见到两人身穿士子服装后也就没有动手,而是化为呵斥。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私自行刑,尔等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谁允许你等如此行事?”李绛指着几人大声喝问。
那几人原本还没有留意,此时听到李绛喝问,最中间那个身穿黄衣宫人眼睛眯了眯对着皇宫方向拱手道:“宫外购买,乃是当今陛下首肯,俱大人亲自颁布之令!二位也是饱学之士,居然不知此事,反来喝问我等,实在是……”
话没说完不说了,但意思已经完完全全的表达出来,黄衫儿眼中流出嘲弄之色。
“陛下说,宫市买卖,要按照市价进行,你等就是如此按照市价执行的?”
李绛按下心中怒气指着牛脖子上的绫子冷声道。
“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何为公平?你情我愿就是公平!这老汉偏偏就是喜欢要这些绫子,咱家也没有办法。”
黄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他所说可是真的?你莫要害怕,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王庆看着令人心酸的白老汉,放缓了语气问道。
白老汉眼睛都不敢抬,抖抖索索的抱着牛头,一句话也敢说,如同一片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两位赶紧离开!刘大人还等着要货物,耽误时辰,你们两个可担待不起!”
早已经预料到事情结果的黄衫儿,暗自得意,看着王庆二人出声说道。
“这些碳我要了,多少钱买的我给你!”
王庆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一定不要做出格的事,不然只会让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帮不了卖炭翁不说,自己还会陷进去,白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
“多少钱都不卖!赶紧让开,不然别怪咱家手下无情!”黄衫儿斜着眼睛看看王庆一眼,说道。
“我二人乃是翰林院编修,你怎敢如此对我等说话!还有没有一点上下尊卑?”
李绛气急,指着他们大声喝骂。
那黄衫儿笑了起来,阴阳怪气的道:“原来是两位七品翰林院编修啊,失敬失敬!”他嘴里说着失敬,却没有丝毫失敬的意思。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不巧的是咱家是从六品的殿前公公,刚好大过二位一头,至于这个上下尊卑还是不要说的好,真论起来,谁不知礼还是两说!”
“再说一遍!赶紧离开!耽误了事情,你二人可担待不起!”
王庆二人站在那里没有动。
“刷!”破空声响起,鞭子对着李绛抽来,王庆早就忍耐不住,劈手接住鞭子,用力一拉,出手的白衫儿直接跌落马下!
“一阶内官,居然敢对上官动手,成何体统?!”他嘴里喝着,出脚如风,接连四五脚把白衫儿踹昏过去。
还要再打其余人,被反应过来的李绛从后面一把抱住,连声道:“乐天,不可如此!”
王庆强压住心中怒火这才停住手。
王庆的这一番动作显然将这些人都惊住了,没有人想到,这个士子打扮,看上去十分文弱儒雅的人,身手居然如此好,三两下就将人打翻在地。
“你做的很好!咱家记住你了!”
探明了白衫儿只是昏迷没有性命之忧后,黄衫儿指着王庆尖声说道,声音阴寒。
可能是担心王庆会接着伤人,又或者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撂下两句狠话之后,带着人驱赶着卖炭翁朝内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