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早先只想做一做神婆那样抓鬼安魂的买卖,哪里想到上来就治病,可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结果,没想到当时那男人就说好了许多,还很高兴的给她留了钱财下来。
“……我也知道那事情不对头,可是……可是不对头,我也认了!”徐氏咬着牙道,“后来,来看有福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东西和钱财也越来越多,那老虔婆虽然还看不惯有福,但确实,确实不会祸害他了。不过,纪三却屡次来找我要好处,我手里是没多少东西的,大多都让那老虔婆拿走了,仅有的一点都给了他。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能……然后用石头砸了他!”
总算是都讲完了,徐氏也仿佛再没有了支撑自己的气力,瘫软在了地上。
徐氏说话有些虎头蛇尾,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徐氏那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在没有成为龙娘娘,怎么让纪三答应帮她?她一无所有,只有自己的身体。那么,等到后来纪三贪得无厌的时候,她手中无财,也只能继续付出自己的身体了。于是,当时就是她等到纪三身体虚软的手,与他动的手。
这些话,徐氏说不出口。她固然有强硬的地方,甚至为此动手杀了人。但从她对李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且死活都没和离这些地方看,徐氏软弱的地方依然致命。
冯铮叹气,正要说拿下徐氏,突然就听一声大喊:“我杀的!不是叶娘!是我!我杀的!”
竟然是一直被堵着嘴巴的纪有水,不知道怎么,趁着无常们走神的时候,弄掉了嘴巴里的抹布,大声呼喊了起来。
原本无常还要堵他,可是一听他喊出来的东西,立刻就住了手。
可纪有水挣扎得有些大,他倒在地上,努力抬着头,看着徐氏:“我、我知道……知道……那天她把就垫着脚站在凳子上,拽着绳子……知道、知道她去见纪三……知道……她用石头砸了纪三……可是、可是纪三没死……我、我就等叶娘走了……砸烂了他的脑袋!叶娘……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纪有水把要说的都说完,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甜水村的村人神色复杂,是既“佩服”纪有水,明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还闷不吭声的继续跟徐氏过日子,却又觉得这人闷不吭声的把奸夫的脑袋砸烂实在是太过可怕。
冯铮却有些挠头了,他对无常示意,把婆婆李氏嘴巴里的抹布也拽出来,听听这老太太怎么说。
李氏的嘴巴一得了自由,立刻吼了起来:“你这倒了八辈子霉的破鞋!我们纪家上辈子是欠了你多少钱!大人!冤枉啊!我儿子有水就是让这破鞋骗了啊!他莫说是杀人,便是杀只鸡都下不去手啊!”
李氏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徐氏走到杀人那一步,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孩子,是让李氏的凶残与纪有水自己的沉默给逼的,如果纪有水心生愧疚,要给徐氏顶罪才说出这些话,也是可能的。而且,纪三的死法,冯铮觉得卢斯的分析很对,伤口虽然不干脆利索,但是被敲击的位置非常固定,那是一下一下极其稳定的击打上去的,看不太出来激情犯罪的痕迹。
所以,真不是纪有水?
冯铮正要开口,哭得满脸泪痕的纪有水突然又呼喊道:“大人!小人之道砸死纪三的石头在哪!你问叶娘,她绝对不知道石头在哪!”
徐氏道。“不过是一块石头,我拿它到死了人,随手扔便是了,如何还要找石头?况且,即便是纪有水将石头捡走了,也不能说他就用过。”
“不!大人!叶娘砸人的那石头很小,只是将纪三砸得昏厥了过去!小人后来砸纪三的石头才大!才是砸死人的!两块石头,都让小人塞进了自家的灶台里头!大人尽可以去取!”
冯铮抬头,对着一位无常点点头,那无常立刻跑了出去。不消半刻钟,果然带回来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
虽然只隔了不到一天,但纪有水家里明显着是开过火,石头上已经看不出清晰的血迹,只有些黑乎乎的痕迹。冯铮把这两块石头交给无常里的仵作,不多时,仵作回来了,低声道:“将军,大石头跟伤口对得上。”
冯铮眉头皱的更紧,婆婆李氏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的这时候大吼起来:“我儿根本就没进过灶房!那石头是……是老婆子我放进去!纪三也是我打死的!徐氏虽然是个破鞋!毕竟是有水的媳妇!”
李氏吼得不情不愿,却又咬牙切齿的,在这听了全程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她这是看纪有水的嫌疑变大,站出来保护儿子。可是再朝深处一像,却又不自觉的觉得,她这话也不一定是假的啊。
毕竟自家关起门来怎么闹,那也是自家的,纪三那是个跟自己儿媳妇通奸的野男人啊。这事情闹出来,固然徐氏不好听,可纪有水的名声也不好听啊——花钱买了个小寡妇还看不住?知道的是因为他家里老娘凶悍,不知道的以为他男人的本事不行呢。
行了,这案子麻烦了。所有人都看向冯铮,等着他怎么判。
冯铮那表情看起来也是够头疼的,那互相攀咬的案子难以决断,如今这好了,所有人都急着认罪,可这案子反而是更难决断。
冯铮沉默了半天,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问题,而且还不是问这一家三口的:“你们谁知道,纪有水家里,是方凳、圆凳、还是条凳?”
“啊?”
冯铮在村子里大概看过,这里的人间跟大多数农户人家一样,家里用的是条凳。挺长,一个凳子能坐两个人,不用的时候竖起来,或面朝下,随便能找个地方就放下。要是独自一个想要找个地方坐,那人基本上就直接蹲在地上,或者拎个马扎。
徐氏说她是垫着脚站在翻到的凳子上的,要是条凳绝对不可能。圆凳就更别说了,那只能是方凳。
看众人都一头雾水,冯铮就让人再去纪有水家里,把他们家凳子,或者像是凳子的东西,都一一取来。
纪有水家里,还真有一把方凳。跟这年头农家用的很多东西一样,这凳子看着就傻大笨粗,且上面伤痕累累,明摆着用了许多年头了,而且沉得厉害。把凳子侧放,冯铮找角度按了按,凳子腿立了一下,又倒了下去,凳子腿敲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音。
冯铮站起来,看着徐氏:“徐氏,你说你吊在梁上,踩着翻到的凳子?”
“是……这翻倒的凳子晃来晃去……”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不等她说完,冯铮问。
众人:对啊……凳子倒了,她怎么上去的?
瞬间,所有人都看向纪有水。徐氏能够在凳子倒了的情况下吊上房梁,或者是她已经被吊在房梁的情况下,按照她自己说的再悄无声息的把凳子放倒,那是不可能的。
“我、我可能是没记清楚,凳子让我踩翻了,可是声音不大,没吵醒。”
声音不大?听徐氏这么解释,众人再次转头去看那徐家的方凳,那么一个凳子,想把它踩翻了,那可是得用不小的力气。然后凳子翻倒了,却悄无声息?
第230章
冯铮把刚才自己侧放的凳子放正了。推了一下,凳子倒在地上, 发出“砰!”的一声响, 而且大家可都没忘, 刚才只是凳子腿立起来又倒下去,那声音也不小啊。
徐氏站在凳子上保持平衡, 那凳子腿必然很频繁的上上下下敲击地面。
“我家里地面是土地,声音没这么大。”
冯铮叹了一声:“徐氏,你已经招供与纪三通奸,那已经是死罪了。大昱的律法,女子与人通奸, 要站笼游街。”
而且,这个游街,还是在脱的赤裸的前提下。游街回来, 还要示众十日, 也是在站笼里头。站笼这个东西, 卡住了人的脑袋和手,人在里头只能站着,而且这个站还不是笔直的,而是微微曲着膝盖的。就算是精壮的汉子, 站三天也就已经受不了了, 四五天那就是要死人了。十天……放出来的时候就铁定是个尸首了。
徐氏和纪有水都惊恐的看向了冯铮,冯铮苦笑,这两个人果然是根本不知道吧?
“小人……小人不告……不告叶娘,叶娘难道也要受罚?”纪有水哆哆嗦嗦的问。
“是由民不举官不纠一说, 但是……你们都送到官府眼前了啊。”冯铮抬起手,点了点纪有水,又点了点徐氏,“大庭广众治下,官府明明白白的知道了,能不纠?”
“即便官府不纠,我们纪氏宗族也不会容这等毒妇在此!”纪氏族长人在外头,却大声嚷嚷着。
冯铮看了一眼纪氏族长,纪氏族长明明是向着冯铮说话的,可是却从这一眼中,看出了冯铮的不满,赶紧闭嘴,乖乖站好了。冯铮转回来道:“徐氏,到底怎么回事?”
“……”徐氏咬着牙,“我记错了,我把凳子放翻之后,是踩着桌子把自己挂上房梁的。我之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些……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我还有个孩儿……”
若她一开始就这么说,还有一点可信。可是她大庭广众之下,说一次谎,就已经让人怀疑了。
这么死咬着不放……
“纪有水什么都不知道。”徐氏抬起头,“我是不知道他做什么这个时候当起好人来了!纪三就是我砸死的!”
果然,是为了保纪有水啊。
冯铮沉吟了片刻,扭头看了看徐有福那孩子。这孩子很瘦小,也很乖,这孩子已经醒了,但并没有闹腾,伸出小手,抓着不认识的无常的衣襟,猫儿一样呀呀的叫着。
“你们先出去吧。”冯铮对那些村民道,村民们出去了,又让无常拦在门口,让那些人躲到远处去,做完这些,冯铮站在徐氏跟前,“徐氏,本官方才说错了话,其实,通奸也并非必死,这罪名乃是可赦的。即是说,你还可以活下去。但若是担下杀人的罪名,你就彻底活不了了。”
“那本来就是我该得的……”徐氏垂首,眼睛定定的看着地面。
“若是你真的有罪,你的丈夫,纪有水却不在意你与人私通,甚至冒着杀头的危险,作了伪证愿意为你顶罪,那在你死后,他若是要求带走孩子,本官也是没道理留着有福的。”这一家三口,只有李氏的表现能说得通,纪有水和徐氏都太怪了,而冯铮决定,从徐氏这里打开突破口,毕竟徐氏的弱点已经很明显的摆出来了,她有孩子,并且爱孩子。
徐氏咬了咬嘴唇,还是不言语。
“你……该是知道有句俗话,叫做有了后妈就一定有后爹吧?”
“不会的!叶娘!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你这一个妻子!我怎么可能再娶他人为妻?!”纪有水下意识的,嚷嚷了出来。同时,徐氏也确实没忍住,扭了一下头,去看纪有水。
冯铮双手抱肩:“所以,你们是真这么打算的?徐氏将孩子交给无常司不过是做可怜,其实一开始就想让你养孩子?”
“不不不!”纪有水赶紧摆手,“有福乃是我的孩子,我要是死了,养不了那是没办法,我要是活着,当然是要把孩子好好养大啊!”
“你娘答应?”冯铮看李氏,这老太太从刚才就没说话,显然是怕情况不对,说错了话,害了儿子,如今被冯铮直接问到头上,她方才谨慎的道:“有水都这个样子了,显见这孩子是我们家的种,就养着吧。”
“你又信他是你们家的种了?而且还是确切的知道,徐氏确实与人通奸的情况下?出了今天,你儿子过去就没明白说过,孩子是他的种吗?”
之前没根没据的时候,已经要把孩子弄死了,现在都有真凭实据孩子的娘出轨了,反而认了?
“徐氏,本官观你之前的言行,也是个有决断,明白事的人。如今都到了现在,你反而要糊涂了吗?”
徐氏眼珠子乱转,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明显是心情复杂,难以决断。
“哇啊!”徐有福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不是要哭,是那种小孩子开心了,大声叫起来的声音,所有人都忍不住扭头去看。抱着小孩的无常有些无措,他啥也没做啊,这孩子就叫了。
徐氏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孩子……孩子确实不是纪有水的……而是……是纪三的……因为他……他跟女人根本不行……”
“你这千人睡万人唾的破……”李氏反应快,当即就咒骂了起来,可是让无常按住了,塞住了嘴巴。
“徐氏!!!”纪有水也不叫叶娘了,而是直接以徐氏为称呼,大喊起来。眼看着边上的无常也要堵住他的嘴,他赶紧又喊,“大人!小人招了!人不是小人杀的!小人之前只是可怜徐氏!”
这又是怎么一个让人卧槽的进展啊!
冯铮愣了那么一下下,刚才这些人的表现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纪有水是挺奇怪的,他在明知道自己老婆跟人通奸的情况下,还表现出“我理解她”“她是有苦衷的”“我不怪她”“我依然爱她”这样的态度来。
这种男人不是没有,可就算出于爱,所以接受,但至少得有一些痛苦的表现吧?没有,他全都没有。此时回想起来,他甚至还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
冯铮看了一眼卢斯,只是想象一下,卢斯要是外头另有他人,他就觉得整个人都要气炸了,理解他?感同身受?放屁!
卢斯:???发生啥事了?为啥正气小哥哥一脸怒意的看着我?
“徐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个明白。”
徐氏冲口而出那句话后,就伏在地上痛哭起来,如今冯铮说话,她又哭了一会,方才抽泣着爬了起来,一点一点的把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
这事情要说,就得从徐氏第一任丈夫去世,徐氏回了娘家说起了。她娘家不要吃闲饭的,一开始许多人知道她守了寡都去求亲,可娘家要的聘礼太多,那时候是要一两银子呢。他们那个村子,一两银子的聘礼,都够娶一个黄花闺女了。
其实按说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寡妇二嫁看自己的意愿就好了。但身为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弱质女子,她为了能有饭吃,有屋住,只能由着娘家拿捏。
可是等没了人来求娶,即便她拼了命的干活,娘家的爹娘、哥嫂还是越看她越不顺眼。甚至,嫂子起了让她做村女支的念头。只是真那么干了,他们家的名声实在太难听,这才没暂时作数。
这时候纪三就出现了,纪三没找徐氏的家里人,而是先私下里找了徐氏。纪三对徐氏道:“我愿意娶你,但是我这人有怪癖,有时候想让你招待我兄弟,你看你愿意不愿意?”
徐氏惊得魂都飞了,当然是不愿意的。
可是纪三拦住了他,又道:“我兄弟自然是与我亲亲好的,不会到外头乱说,可你若是如今不答应我,就要让你爷娘哥嫂招待出去支应他们的兄弟去了。我三天之后还会再来,你到时候再说愿意不愿意。”
纪三走了,徐氏回到柴房里,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反而是大哭了一场。因为她知道,今日碰见的这个疯子所言,并非是假话。为什么会碰见这个疯子?因为她都不敢朝村里人多的地方去,村子里女人看她的眼神是怜悯,是厌恶,而男人……过去那些她叫他们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乃至于爷爷的男人们,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要把她剥光了。
虽然爹娘把嫂子的想法暂时压了下去,可是她那嫂子是那种听话的人吗?怕是私底下早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了。等时间久了,她不是……也是了!
村女支那是比半掩门的暗女昌还要下作的女人啊,一个鸡蛋,一碗米,就得伺候男人。
徐氏那晚上是真的想要吊死自己的,可是,她不甘心啊。她才二十不到的年岁,就算是吃了一辈子的苦,却还是想活啊。
面对近在眼前的灾难,和至少还能等上一阵的苦楚,三天后,纪三再来,徐氏选择了点头。
可谁想到她娘家贪得无厌,或者说是真的已经定下了要让她做村女支,给家里挣好处的念头,纪三这个好不容易到来的提亲人,非但没让他们高兴,反而还被他们各种刁难,徐氏都要绝望了。谁知道,纪三看起来憨厚,竟然也是个有点本事的,一番周旋,最后定下了一两五钱银子的聘礼。
徐氏放下心了,可是谁知道,转天纪三就又来了,说是虽然定下了,但担心她口是心非,到时候不伺候他兄弟,所以要带兄弟来验验货。
而他带去的兄弟,就是纪有水……
事到临头,徐氏也只能咬着牙应了。
“……可是……可是……”徐氏脸色涨红,咬得嘴唇都破了,方才道,“纪有水根本不碰我……看见、看见我、我……还一脸恶心……说、说是三个人、其实……其实他只跟纪三闹……纪三便是、把他、推、推过来、他也立刻就、就软了。”
听到徐氏这番话,众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之前徐氏说她被婆婆逼迫,众人也可怜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这徐氏即便杀了纪三跟纪有水,那也是这两个男人活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