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她们说完,冯铮温声问:“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要让你们回忆到蒙元人, 你们不要怕, 慢慢说就好。我问谁,谁回答。”
冯铮问的, 是蒙元人的生活习惯,还有他们如何对待俘虏。一些实在太过揭人疮疤的问题没必要问,不过,两个仆妇表现出痛恨与不堪回首,说的情况也并无错处。
冯铮问完了, 这两个人的表现,很大可能是真的经历过那些。
卢斯道:“把她们四人分别送到不同的房间里,注意不要让他们彼此能听见对方说话声, 稍后在下有些问题, 需要他们各自回答。同时也让他们歇歇。”
等到人都离开了, 确定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花厅里说话了,卢斯问老侯爷:“老侯爷,您记得小侯爷跟小侯夫人,有酒窝吗?”
卢斯的现代知识虽然都快忘干净了, 可多少还留着一点。
比如, 酒窝是显性遗传,父母都有,孩子有极大的几率有。父母一方有,孩子有没有是一半对一半。父母都没有, 孩子也没有。
所以,如果那两人都没有,那真假就好分辨了。
“我儿没有。”老侯爷先是很确定的道,但紧跟着就为难起来,“但是我那儿媳有没有,这就不知道了……”
卢斯点头,这年头书信往来一封很不容易,做儿子的跟自己爹娘形容老婆也不可能细无巨细从头到脚描写一遍,可这也有些麻烦:“老侯爷和老夫人一次都没见过小夫人?”
“让他跑什么呢?一来一回就得大半年,尤其他们夫妻刚成婚一年就有了孩子。那孩子又还小,哪里受得了颠簸。”说到这,老侯爷眼里含泪,他显然是后悔的,只要这些年之中见过一面,现在都不至于如此啊。
卢斯又问了些小侯爷夫妇的日常,老侯爷知道得不多。唯一有些用的,就是这位小夫人的出身——她还是个侠女,家境算不得富裕,没陪嫁的丫鬟,在边城跟小侯爷住着更少有婢女伺候。即便是有了孩子,也没请乳娘,是小夫人自己把孩子养起来的。
见再问不出来什么,卢斯道:“既如此,咱们就问他们吧。第一个问题,即使小夫人有没有酒窝。”
不多时,有下人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有一张小纸条。
仆妇不认字,是下人代笔的。两个孩子却都会写字了,只是字迹不太好看。
憔悴那边仆妇和孩子都说没有,酒窝那边自然是都说有。
卢斯又与冯铮低声商量一番,两人的问题一道接着一道问了下去。一开始是小侯爷是否有教导武艺,教了什么?到小侯爷的爱马叫什么名字?小夫人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衣服?
问了大概得有半个时辰,卢斯和冯铮问得口干舌燥,喝了两大壶茶下去,仆人来来回回怕是已经跑细了腿。只有老侯爷是一直精神奕奕的,帮助他们印证答案。
这些问题,四个人所答,有的一样,有的不一样。有的老侯爷都拿不清他们到底谁说的更对。看答案的过程中,两人也问送纸条来的仆人,这两大两小回答得时候,是否干脆,是否犹豫。得到的回答是,这四人基本上都是听到问题就说或写出答案,很少有犹豫的。
卢斯放下最后一张写着答案的纸条——夫人最喜欢的发簪是什么样的?答曰:爹送给娘的海棠簪。有些字两个孩子不认识,所以这张纸条是仆人代写得。
“两位将军,到底……谁是老夫的孙子?”老侯爷看卢斯和冯铮把东西放下,这是没有继续问的意思了,不由得越发紧张。
卢斯看冯铮一眼,那意思:正气小哥哥你上吧。我怕说什么不对的,再把老侯爷气个好歹的。
冯铮略一沉吟:“老侯爷……这两个孩子,应该有您孙儿的线索。”
老侯爷坐在那,眼睛迷茫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冯铮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都是假的?”
“是。”冯铮点头,他刚才没否则都是假的,而是只说有线索,就是怕老侯爷受不住刺激,没想到还是刺激过大。
这侯府的管家反应也机敏,早就已经叫了大夫在边上候着,看情况不对,立马招呼大夫过来。
“本侯没事……”大夫弯着腰正要给老侯爷诊脉,老侯爷一摆手,“二位将军,你们能否给老朽说说……为什么你二位如此笃定,他们一个真的都没有吗?”
冯铮叹:“老侯爷,您也是有过七岁的,您自己想想,您七岁的时候,能记得自己爹娘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绣什么花吗?别说是您,换个人。”冯铮一指老大夫,“这位老管家,您可有儿孙,可是娇宠的孩子,那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可能将您或者您儿子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老管家突然被问道,楞了一下,他看了一样老侯爷,还是照实答了:“是有小孙孙,八九岁的小子……皮得厉害。”
十岁朝下,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孩子,都还处于很自我的阶段,这和懂事不懂事没关系。他/她的脑海里没有我爸妈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多是我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爸妈能不会给我。
一个七岁的孩子,对爹娘的喜好事无巨细都能观察到,而且八成还都对了。这等同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不是侯爷的孩子,这是下人的孩子,还是为了生活汲汲营营的下人的孩子。
“可……也可能是那两个仆妇……”不用冯铮回答了,老侯爷自己都想明白了。那两个仆妇,一个自称是帮厨,一个自称是隔壁的,可卢斯和冯铮问的许多问题,都涉及到小侯爷夫妻两个的私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这位老大夫,方才我俩与侯爷所言,还请大夫慎言。”冯铮对老大夫拱手。
能在这时候被侯爷请来,在权贵之家行医多年的大夫,必然是口风极紧的,但这时候冯铮还是得说一句。
老大夫拱手:“两位将军,侯爷,老朽只是来给侯爷请个脉而已。”那意思除了看病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冯铮问这一句,老大夫就知道人家还有话说,匆忙请脉之后,写了药房就走了。
“二位将军……若他两人都是假的,又如何能证明,他们知道我孙儿的下落?”大夫后脚走,老侯爷便按奈不住的说,“若只是从他们了解到的这些事情看,只能说,他们两方人这手底下都有一个与我儿一家关系亲密的人。”
“这……”冯铮被问得哑了,因为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这么说给老侯爷的冲击太大,这才没直言,谁知道老侯爷自己想到了。
“侯爷,他们不只是知道您孙儿的下落,其中一边的手里怕是还握着您的儿子或者儿媳。”卢斯突然道。
“这!这如何……”老侯爷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希望和惊喜几乎能烧起来,片刻之后,他自己冷了下来,“卢将军,您不要安慰老朽了,老朽能撑得住。瓦罐难免井边破,这些事我比老婆子有准备……”
若是儿子还在,那简直是太好了,若是儿媳在,即便根本都没见过人家,但有小侯爷做为纽带,在老侯爷心里那也是跟亲生的女儿一样亲的。谁活着,都是好的。可是……老侯爷觉得,还是别想那么好了吧。否则,若是事情落空,两次失子之痛,他是真的受不住啊。
卢斯看了看老侯爷,老人家语气是挺沉稳的,可其实表情极其的可怜,希冀又害怕。卢斯也就不再说小侯爷夫妇了,毕竟这也是他猜测,到底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
“侯爷,在下说小少爷还在,就是因为滴血认亲的事情。这两个孩子送来,必须得过这一关。侯爷说两个人都滴过血,那该是不只血融了,两人的表现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即便这两个孩子是天生的骗子,可毕竟年纪小,不如大人沉稳……”
“他们试过!”老侯爷大叫一声,“对对对!必然是如此的……一个得拿我孙儿试,另一个……”
老侯爷捂着心口,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这么一说,活下来的是他儿子的可能比是他儿媳妇的可能大。毕竟是要来他们家来假装,跟儿媳滴血认亲没那么笃定的。
“另外,老侯爷您可注意到了吗?那两个孩子除了一个比一个更瘦一点,其余高矮几乎一样,尤其,他们俩这个地方。”卢斯指了指自己的左额头,“都有个小且形状一样的伤疤,非常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么精细,不是照着本人对比出来的,就是有个极其亲近的人。而小侯爷夫妇是自己抚养小少爷的,并不经旁人之手……”
“啊!我想起来了!”卢斯这么一提,老侯爷一拍桌子,“早些年……景儿刚一岁多的时候吧,我儿家书中曾说过,他抱孩子没抱好,把景儿给磕了,不过是个小伤口而已,却也已经睡了两个月的书房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侯爷这是真笑了,他那家书,明摆着是父子俩私下里的“男人的话题”,老侯爷可能都没跟自己夫人说。当年玩笑之后,也就忘了。
老侯爷在那笑,管家也笑,总归,这是有一下希望了。
“二位!那如今就赶紧捉住那四人,审出我儿的下落……”
“老侯爷,先别忙,这事情,咱们还得从长计议。”看老侯爷一脸激动,冯铮一把拉住他,“您可别忘了,小侯爷该是战死的啊……”
“你们这是说我儿叛国?!”
“老侯爷息怒,我俩也上过战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若是战至力竭,真是我为鱼肉了。不过这事八成是跟蒙元人有关的,那么它关系到的可能就是蒙元人侵入我国的庞大奸细网。”卢斯道,“还有,这四人进了侯府,怕是也有后招。若是咱们把他们抓了,惊动了他们背后之人,那他们对手里的人质做了什么……那我们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打动了老侯爷的话。确实,抓人简单,可要是让别后之人先来个断尾求生,再来个杀人断线,那就成了他害死自己的儿孙了。
“那……”
“稍后就说,我俩也没查出来什么。至于其他的,我俩也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办,只能进宫一趟,先与陛下商量商量。”
老侯爷点头归点头,但这个头点得咬牙切齿的:“两位将军所言甚是。不过,这事,老朽还是要告诉自家的老婆子一声。两位放心,老婆子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只是这些年太过思念儿子……”
两人点头,不告诉也不行,老太太快坚持不住了。
两方说好,卢斯和冯铮匆匆离开侯府,再次进宫去了。
老侯爷虽然着急着告诉自家夫人,可还是先把两个孩子叫过来,摆出一脸的失落和为难,看看酒窝,再看看憔悴,最后叹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这边四个人刚离开,他就吩咐管家,一定要安排可信的下人,把他们看紧了。
管家也是知道实情,不过这位说是仆人,早年间可是跟着老侯爷一起上战场的,情分非同一般的主仆,人手安排的自然是再精心不过。然后,老侯爷这才回到后宅,叫退了伺候的众人,对着老夫人一阵耳语。
老夫人是卧床不起,可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听老侯爷如此这般一说,顿时欢喜的哭了起来。
“其实,我看那两个孩子,也是越看越不像是我儿的骨血,就是不敢跟你说啊。”老夫人拽着老侯爷,“我儿为人豪爽刚直,看他书信,儿媳也是个爽利的性子。那孩子小小年纪能言善道的,偶尔露出些话来,还文绉绉的。虽我儿说给景儿开了蒙,可我也是越看越不对劲,却不敢跟你说啊。后来的那个我还以为是真的,谁知道一看……”
要不然第二次病倒的这么快呢,这是第一次生病之后,只放松了几天,就又压抑了。
“没事,现在好了,都好了。咱们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还有希望。”
“对!对!都还有希望……”
“可你也不能太高兴了,得继续演着点。”
“放心吧,这饿我比你清楚。”
老两口相拥着商量对策,那边卢斯和冯铮直接入宫了,皇帝该是也等着他们带消息回来呢。
结果到了御书房,不只是皇帝等着他们,皇后、太子、靖王、周安,还有陈同,也都在呢。感觉这是家族聚会,就是少了个前太子。
这种时候让他们俩这个外臣进来,算是非常亲近的表示了。卢斯和冯铮行礼之后,在最下首站好。
“两位爱情,崇象侯那真假小公子,到底如何?”
卢斯一抬头:“陛下,臣等无能,没能分辨出真假。”
“哎?你俩竟然也不能分辨出来吗?”
“是,臣等也没能分辨出来。”
皇帝本来是兴致勃勃的,毕竟这是挺传奇的一件事,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可是他看着两个人的表情……总觉得他们没说实话。因为无常司到现在,破案率高到恐怖,尤其是这黑白无常出马,说是无往不利也不夸张,若是真的失利,那多少也该有些懊恼吧?但没有,两个人很平静。
皇帝思索了片刻,笑道:“没能分辨就没能分辨吧,总会有法子的。你俩赶的时候也巧,就与朕一同用膳吧。”
卢斯和冯铮:“臣……”
“你俩也不算是外人,客气什么?来,都一起来吧。”皇帝站起来,一把拉住扮成大宫女的皇后,示意众人都跟在他身后。
他们也没走远,就是到了后头的一个偏殿,这里两人一个几案,美酒美食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到的时候,穿着一身侍卫服装的前太子也从边上出来了——前太子看起来没那么瘦了,整个人的起色也好了很多,看起来给人一种很惆怅的感觉。
等到众人一落座,皇帝就把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赶出去了。门口把手的,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这偏殿里头,等于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些“内人”。
“崇象侯的案子,你们真的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口菜,皇帝问。
卢斯和冯铮一起站起来,拱手道:“陛下,还请赎臣等方才欺君之罪。”
皇帝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就知道你们有鬼点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人当即将在崇象侯分辨两个孩子的整个过程,以及他们是如何分析的说了出来。众人听着,一开始是好奇,但后来就是神色越来越严峻了。
听完之后,皇帝更是一拍桌子,眉毛都竖起来了:“早知道这些蒙元人贼心不死!但没想到,他们那边刚称着臣,这边就又动起了鬼心思!”
都知道蒙元人跟他们没完,毕竟这草原民族跟中央之国都没完没了多少年了。可总得是打一场大的,然后有那么十几二十年的平静吧?结果……皇帝发现,都到他这个年纪了,竟然还有“天真的想法被打破”的时候,少见啊。
蒙元人败了,在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人开始思考下一回要怎么办了。
反而是他们,在一场胜利之后,就想着“行了,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然后就彻底放松下来开始等着了,等着什么呢?等着人家再来喊打喊杀啊。
皇帝看了一眼靖王,靖王爷抬头看着皇帝,兄弟两人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且都有些愧疚。他们自以为自己到如今虽有小错却无大碍,却没想到从根子上就错了一件事啊。
皇帝去看前太子,前太子抵着头皱眉沉思,皇帝叹了一声,不管这孩子怎么样,他已经无法坐回过去的位置了。他又去看太子,这小子比刚回来的时候白了一点,可以就是黑不溜秋的,如今坐在下面,正拿一根鸡骨头敲着酒杯。
“老二,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太子一咧嘴,这老二听着太别扭,不过谁让叫他的是自己爹呢?
“这事……先还得让两位将军把幕后人挖出来,才知道怎么办啊。而且,蒙元人到底在什么地方种罂。粟,制鸦片咱们也还不知道呢。那各部之间都说没有……”太子摊手,“若是挖出来了与蒙元人相关的确切证据,那就让他们赔牛马!赔奴隶!”
“那他们要是不赔呢?”
“不赔就打呗。儿臣在边关的感觉,咱们大昱其实还是有再战之力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现在就想着打,粮草在哪呢?”
“用牛马换!”太子答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