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道士都不说话了,之前他们看众人是“主持做了什么?让官兵来抓了。”,现在就变成了“这些人难不成是来抢主持和师兄们的丹药的?!”
前边是以为自己是贼,后边是把他们当贼了。
冯铮也知道自己心急了,有些懊恼。
卢斯这时候插嘴问:“本官看你们这里,并没有女冠,但是听说,却常有女施主来?”
“无量天尊!”圆脸小道士恼火的道,“这位官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本官这话是拿嘴巴说的,况且,这话你们也无需多想,就事论事的答便好了。”
圆脸小道士还要质问,却让另外一个秀气小道士拉扯了两下:“两位大人,我们三清观是常有女客来访,但三清观上下都是规规矩矩的出家人,女客住的地方虽然看着是一个围墙里边圈着,却自有隔墙,到了时间便关门落锁,两边再无牵扯,就跟那阴阳鱼一样泾渭分明。”
卢斯一笑:“阴阳鱼是看着泾渭分明,但阴鱼里有阳眼,阳鱼里也有阴眼啊。”
这下那秀气小道士也皱眉了,还要再说什么,卢斯和冯铮已经大步离开了。
“铮哥别失落。”
“刚才一时嘴快,差点就把事情引到不好的地方去。”冯铮摇头,周围站着不少御林军,虽然这些军人也是皇家的卫士,但他们又不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还是别把案情的真相传出去得好,“不过……这两年多有女子来此,要是传出道士和女子有染,这些女子……”
“前年神汉的事情,比这个可是有板有眼多了,你看坏了几家的姻缘?真坏了的,那就不是姻缘了。况且,这事情有一就有二,绝对不只是一出,早点揭出来早好。”
“也对。”
两人不再多说,搜查起了淳安的卧房。这淳安住的地方,可算是简朴,四面墙上都是书架,一张简单的卧床,蚊帐都有些发黄,被褥都是土棉布的,枕头里是茶叶,针脚粗疏,看来像是道士们自己做的。
“之前看前头的泥塑也都是朴实至极,主持的生活也是这样,这里的道士生活看来都很简朴。”冯铮把被子掀开,查看床上是否有暗藏。
“铮哥,你可曾听说过,有个三清观舍粥施药?”
“这倒是没听说……明白了。”
既然有那么多身份不凡的夫人小姐常来三清观,太子也是淳安老道的朋友,那来自施主们的供奉必定都不少。既然道士们没用这些钱改善生活,也没用来施舍穷人,那这些钱哪去了呢?
要么淳安就是吝啬的守财奴,把银钱都藏起来了。要么就是这人另有所图,简朴只是表面。
两人在淳安房里翻箱倒柜,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找到了,两人都不认识。
“看来咱俩得找陛下借几个道士来了。”看着满屋子的道家书籍,卢斯只觉得头大。
大昱对佛道并不是十分推崇,但该有的尊敬也并不少。宫里自由供奉的佛爷道君,这些人也并非吃闲饭的,反正钦天监就有三分之一是这些出家人挂着号的。
“是得找道士来……”冯铮点头,“周安还说你写的字是鬼画符,他来这里看看,才知道什么是真鬼画符。”
“你去静室,我去丹房?”两人出来,继续分工。
“咱俩一起去丹房。”冯铮自然不能同意,他也知道那是个危险的地界。
“那地方一个人就够了,两个人,万一再有个碰撞什么的,才是麻烦大了。放心,我有经验。”卢斯竖起一根食指,朝上点了点,那意思是上辈子的经验。
“那好,我就不给你去添麻烦了。”冯铮这才不再坚持,“但若有了什么事,你可千万不可大意。”
“放心吧。”
——一个痞子有什么炼丹的经验?有啊,上辈子初中上过化学课啊,怎么说也玩过化学实验的。
卢斯进了丹房,丹房正中是个下坳的灶糖,澡堂上放着一口直径不到一尺的小鼎,正对着门地一堵墙是一张长书案,大概就相当于操作台了,左右都是药柜子。卢斯自从林家灭门案之后,看见药柜子就有些寒毛直竖,现在也不例外。
而且,这丹房里并非是那种中药房的浓厚药味,除了药物的味道外,还有一股子腥臭味,一时之间,卢斯也不知道腥臭味从哪发出来的,只能一个一个的柜子找。
左边的柜子都是些名贵的药材,卢斯认出来的就有切了片的鹿茸、人参、灵芝之类的。还有瓶瓶罐罐里头是各种各样的粉末和液体,除了一个水银,其它的卢斯就不认识了,也不敢去闻或者尝。
他觉得,他可能知道那些道士的钱都去哪了,这些东西,可没有一个是便宜的。
又到右边的柜子,头一个打开,他就看来血糊糊的那么一团东西,依稀是外边有一层厚实的肉膜,包裹着里边拳头大的一团,想半天卢斯也没想象出来这到底是啥。一个一个的抽屉拉开,前十个都是这种类似的东西。继续朝下看,就是一个个小瓶子,打开之后,里边是血红色的液体,这个倒是认识,该是让道士们见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没凝固的鲜血。
用来装的瓶子并不相同,这些血应该也是门道不同,可再怎么认也分不清楚了。
“如何?”
卢斯两手一摊:“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认不出来。”
冯铮对他招招手:“来,我这边倒是有些发现。”
卢斯一进静室,当头看见的就是大片男女、男男、女女,彼此调和的壁画。这时代的那种画风,在卢斯眼里,看着就真的跟妖精打架似的。
“你再看地上。”
地上有青灰色的布幔子,应该是原来挂在四面墙上的,除此之外,黄绿色的戏子让冯铮用刀子划开,露出下头越发诡异的图像。
“这哪里是道家的神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其中的人物虽然坐在莲花台上,长着八条胳膊,还有一个满是疙瘩、后有金光的脑袋,但祂绝对不是佛家的菩萨。因为祂面目狰狞,一双血红的眼睛,野猪一样的獠牙从嘴巴里龇出来,且祂的八只手上,拿着的不是法器,而是赤礻果的年轻男女,这些男女都面容痛苦扭曲,因被祂拿捏着而浑身滴血,这菩萨的下面更是连川着三个男女,这些男女看样子都还活着,面容痛苦,手脚挣扎。
这东西实在是恶心得要命。
两人都不知道这是哪家那派的恶鬼,直到秦归带着无常司的人过来。其中一个快五十的老捕快,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大人!这乃是太平鬼!”
两人都不明了;“那是什么?”
“太平鬼是咱们的说法,他们自己人,说这是太平佛。”
一说太平佛,卢斯和冯铮想起来了,毕竟他们当年也办了一桩跟太平佛有关的案子,料理了几个“佛兵”。
——那次小孩子扔鞭炮惊了骡子,被骡子踢死。又有巡夜的蒋瘸子发现冻死的尸首,两案齐发。跟着线索,两人追到当地乡绅杨老爷,当年意图诏安,却让领兵的官员把盗匪绞杀一空。他怕那伙子盗匪还有愚昧,就带着家人,一路迁到了劳兴州。结果那小孩子就是盗匪老大的后代独苗。
那案子,卢斯头一次受了重伤,更是险些就因为伤口感染丢了这条性命。
不过那已经是距离太平佛乱十几年的事情了,两人虽然知道那些人跟所谓的太平佛乱有联系,也只是听过就罢了,并没有继续去查探深了。
如今,这才头一回见到太平佛的真面目。
“就这德行?佛?”卢斯指着地上的那个恶鬼,“不过,有个这样的‘佛’,也怪不得那些佛兵都是那种样子了。”
那老捕快道:“这太平佛相传出自罗刹一族,以杀成佛。当年祂的那些个佛兵,也都说什么奉佛祖法旨,度人世一切苦难。被他们杀的人,死得越痛苦,越信奉太平佛,死后就越容易入佛国。”
冯铮忍不住问:“还真有人信?”
老捕快点点头:“真有人信。甚至还有人奉上全部家财,就是为了让那佛祖神兵杀了自己全家老小。当年小人就见过,一家子啊,死得一个比一个凄惨,那家主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头还让人割了下来,可那张脸上,竟然还是在笑着的……”
话说完,老捕快打了个哆嗦,众人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太瘆人。
“兄弟们都知道这事有多要紧了,可不是寻常的妖道害人,且这些人已经到了咱们开阳低头了,这是得亏趁着现在发现了端倪,否则日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待会探查的时候,都注意着点,宁肯多花功夫一无所获,也不能省了时间漏过了情报。”
众人都点头称是,他们年岁都比卢斯和冯铮大,虽然不都像是老捕快那样,亲身经历过太平佛乱,可多少听说过一些。这时候越发打起了精神,谁都明白,要真是让这邪教在开阳闹了起来,那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师兄弟俩又派了人把太平佛的消息送去给了瑞王和周安,如果可能,希望能能连夜进宫,要几个和尚和道士来,和尚得熟读典籍,道士要精通丹道。
天际露出一点光的时候,瑞王亲自送了四个人过来。两个道士,两个和尚。彼此介绍,两个道士叫明真、明悟,和尚叫无口、无耳。
“小子不通文墨,这些典籍,还要几位大师辛苦了。”卢斯规规矩矩的给这四位行礼,别管他们是真神佛还是假神佛,反正现在卢斯只要他们能够从书本和药物中发现线索和真相,那就得把他们伺候好了。
四人也回礼,连道不敢。
然后就不废话了,卢斯把和尚朝淳安的卧房一塞,带着道士到了丹房。
两个道士进门就一皱眉,明真去了左边的柜子,明悟去了右边的柜子。明悟刚拉开头一个小柜子,突然就一声大喊:“哎呀!孽障!”
“道长,怎么了?”
“这乃是……紫河车。”明悟指着那里头的东西道。
“啊?”
“无量天尊!”另外一头明真一听这话,也打了个稽首,两人一起唱起了经来。
道经虽然没佛经那么多梵文音译,可让在卢斯这半文盲听来,也是够艰涩难懂的,只知道该是祈求往生,赐福的经书。
“两位道长,紫河车是何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路上大概猜到应该是人身上的物件了。
“紫河车……便是胎盘,我等炼丹都是以鹿胎、熊胎、虎胎为料,但那也是有伤天和,需以法事供奉。这个,却是人胎。”
明真道:“也不是没人用人胎,但那都是在女子生产之后自然脱落,再经过处理的。眼前的这个,胎盘还包裹着胎儿,怕是直接从母体中取出来的。”
卢斯顿时觉得这屋子里的血腥气更浓了,好像还能听见女人的惨叫和孩子的哭泣:“道长,您二位的意思是,有人杀人取胎?”
“是。”
“麻烦二位道长看看,这柜子里的是不是都是人胎?”
两个道长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拉开,果然那十个抽屉里放着的都是裹着胎儿的胎盘。
卢斯……觉得他这辈子真的都不想再见到药柜子了,可现在他还得在这站着,硬生生的看。
再朝下看,那些个放在各种瓶瓶罐罐中的鲜血,道长们却是分辨不出来了。他俩只能道:“从放紫河车这种邪物看,这些血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卢斯点头,也同意这一点:“麻烦两位道长了,还请两位慢慢整理这些物品。”
两人打了个稽首:“此等妖道坏我道门声誉,我等责无旁贷。”
卢斯从里头出来,吸了一口外头的空气,可还是觉得那血腥味在鼻子里乱窜。十个紫河车,就算四个月的胎儿不算人,那也是十条人命。这年头割开了肚子,可绝对是没有能缝上一说。
瑞王和周安从隔壁看了太平佛的图案出来,就见卢斯在外边一脸沉重的撇嘴:“怎么了?”
“那里头,四个月的紫河车……”
“啊!”“什么?!”
没等卢斯解释,那两人都脸色大变,显然是他们都知道紫河车是什么东西。
“果然是妖道!”周安斥骂,之前也不是没在开阳惩处过坑蒙拐骗的,但那些人再怎么缺德,也没说剖开怀胎四个月女子的肚子。
卢斯道:“开阳府这两年来,没听说过有丢失了怀孕的妇人,这道观里也不见有女子,怕是他们这些人,还另有地方。”忍了忍,卢斯还是问了瑞王,“殿下,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病?”
瑞王脸色一变,但也知道卢斯担心什么:“你放心吧,我哥没中丹毒。”
没中丹毒,但是那病不好说,不能说。
“那就好,方才得罪……”
“别说这个,我还能不知道你?你能对着我问出这些话,我只会更喜欢你。”
卢斯咧嘴:“别,殿下,您还是别喜欢我了。”
“去!此喜欢非彼喜欢!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要是喜欢,也是……”瑞王语气一顿,但没再说什么。
现在这案子越查越大,卢斯也没心思管瑞王的少男心,就这句习惯性的调笑,都让他觉得有愧对那些冤魂:“殿下,我去继续搜查了。”
“嗯,我们俩不给你添乱,就在这呆着。”
两百二十七个无常司的无常,除了必须留在家里看见的,十三个去了外地的,两个家里老人过世正在操持丧事的,其余一百七十四个人全都人来了,一点一点的,把这座道观翻了个底朝天。
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翻出来了不少,但是,就像那两个小道士说的,女客居住的院子道士们的地方泾渭分明,他们到底是怎么祸害女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