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的光线并不好,和煦明亮的太阳光线,被房子外的茂密树木,切割成了晦暗的光影,打在梨花木的地板上,泛着深深浅浅的斑驳。
隔着大概一米的距离,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眼睛里的万千情绪,复杂的几乎无解。
男人的眉眼微微一动,染上浓稠的深色,还有一些细微到不易察觉的恐惧。
女孩举着枪的手在细细密密的抖着,却对准他的心脏位置,“纪云深,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替她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件事情我可以跟你解释,你先把枪放下。”
“现在就解释。”
女孩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以及无边的恼意,“快一点。”
男人从来都一尘不染的皮鞋,和熨烫精致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上,沾染上山里的尘埃和泥土,让从来都优雅如画的他,多了一丝人间烟火味道,和难得一见的狼狈。
过了最初那十几秒的慌乱,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一双苍劲有力的长腿,迈出沉稳有力的步伐,一点一点缓缓慢慢的靠近她,“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你现在就可以开枪。”
“别再靠近了。”
乔漫握着枪,几乎是本能的被他逼退,“纪云深,我让你别再靠近了,你听到了没有?我真的会开枪。”
“好,只要你喜欢。”
女孩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因为神经高度紧张,在踉踉跄跄的后退中,鞋跟不小心缠在翘起的地板块上,因为摔倒下去的惯力,手指扣动扳手,手枪走了火,砰的一声打在了男人的肩胛上。
接着鲜血涌出,并伴着男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痛苦的闷哼声。
女孩因为手枪走火的后坐力,整个人被弹向一边,倒下去的那一秒,天旋地转,男人连流血的伤口都没管,一个箭步窜过去,温热的大手拉扯住女孩的小手,然后顺势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
十几秒,或者二十几秒过去,空气里都是未消散的弹药味道,以及死一般的安静。
大概是有温热的液体传进掌心,女孩才像是从刚刚那场意外中回过神来,声音是安静的清冷,“你打算维护她吗?纪云深。”
“没有,但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
“好,既然你那么笃定,那你敢让她过来跟我对峙吗?”
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那么一切也该由她结束。
“如果你认为那样可以让你相信我的话,可以。”
“好!”
……
冬天的风,带着凛冽刺骨的温度。
乔漫陪着男人包扎完肩胛上的枪伤,刚刚走出医院,就被迎面的寒风,吹乱了她风衣的衣摆和及肩的头发。
男人阔步走在前面,她踩着高跟鞋走在后面,男士皮鞋和女人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不同的脚步声音,却又出奇的和谐。
她站在他的身后,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因为牵扯伤口,而疼痛到紧绷僵硬的背影。
想说些什么,哪怕是说一些出自于普通人之间的关心话语。
可刚刚冲破喉咙,就又都无声无息的消散在风中。
脑海里都是她失去孩子时的那个画面,越走就越清晰。
算了吧,到此为止吧……
一前一后上了烟灰色宾利车子,男人启动车子,用着没有受伤的右手利落的操控着方向盘,朝着紫夜的方向驶去。
乔漫还有些低血糖的症状,头重脚轻的眩晕令她上了车子,就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地点是纪晗就近她所处的位置定的,比他们早到了半个小时左右。
当推开那扇厚重的樱花木门板,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真皮沙发中央的女孩。
她白色毛衣搭配着黑色修身铅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靴,听到开门的声音,抬眸,凉凉漫漫的看过去,即便坐在沙发上,也没有一丝一毫输人的气场。
即便没有真正的出身豪门,但多年压在头顶的千金身份,还是让她练就了一大堆上流社会名媛淑女该有的端庄和优雅。
她手中握着红酒杯,夹在两指间,慵慵懒懒的晃着。
走廊上的橘色光影漏泄进去,将有些昏暗清冷的包房,融进了一片柔和的光影中。
高大的男人走在前面,娇小的女孩走在后面,漏泄进来的光线,随着女孩的关门动作,而被阻隔在门外,好像不过瞬间,这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以为只有你……和我。”
纪晗的声音在红酒的氤氲下,染上了几丝旖旎的魅惑,一双干净分明的眼睛,好像将整个世界都倒映了出来。
她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中的红酒,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摇曳出层层涟漪,“所以我没有等你,先喝了酒,但是……好像,是我误会了。”
这大概是他们两人确认分手以后,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约她出来见面。
在接通的那一秒钟,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已经遥远到好像上辈子才做过的梦。
她又晃了晃酒杯,然后举高,朝着两人示意了一下,然后一扬而尽。
刚刚纪云深给纪晗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他以为她会和纪晗提一下,其实是她想见她。
但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电话内容也很简短,就是和她约了一下地点和时间,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乔漫从男人的身后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好像听到了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是那种一听就是强忍疼痛后的压抑气息。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捏紧,几乎用力到泛白。
纪晗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曲起,支在纤细笔直的腿上,手背撑着尖细的下颌,散漫的看着从灯影下,一步一步走来的女孩,唇角的笑容弧度,甚至一直都没变化。
乔漫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然后伸出小手,拿过一只空酒杯,接着懒懒漫漫的将红酒瓶里的红酒倒进透明的玻璃杯中。
刚刚和纪晗放在被灯光打得五颜六色的沙发几上的酒杯碰撞在一起,就感觉到身边有风传来,下一秒,被她抬起的酒杯,就落在了男人的手中。
“你怀孕了,不能喝酒。”
你怀孕了这几个字,男人明明说的清冷,甚至没有温度,可坐在一旁的纪晗,却听出了纵容,甚至宠溺的味道。
曾几何时,他也曾用过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表情,和她说过话。
可现在,她真真实实的体会到,那种他终于不再属于她的感觉。
除了密不透风的心痛,还有不甘。
他们分手多久了?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七个月?
她从没有刻意的去记,或者说,她总是下意识的认为他只是累了,想换一种有新鲜感的生活,等他的新鲜感过去了,他就会发现,他最爱的人,还是她。
从没有去接受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当然,更准确的说,是一直在逃避。
可逃避的结果,却总是那么的差强人意。
纪晗听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碰了碰男人用大手捂住的杯口,轻轻淡淡的笑道,“你们约我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有了孩子?”
“当然不是!”
乔漫接过纪晗的话,也没跟男人继续执拗,而是往后轻轻靠去,背脊几乎深陷沙发靠背,视线从身边的女孩,调转到已经直起腰身的高大男人身上,“阿深,我有点口渴了,可包房里好像只有酒。”
纪云深很深重的看了一眼她,薄唇微掀,“我去给你拿水。”
是真的完全不介意女人的使唤,也可以说,很享受女人的使唤。
“谢谢!”
女孩礼貌的道谢,又目送他的高大的背影离开包房,才重新接上刚刚的话题,“我让他帮我联系你,主要是为了我第一个孩子。”
“哦,不对,这么说不太恰当。”乔漫淡淡的笑,在深重晦暗的灯影里,如画如卷,几乎美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是我……第一个失去的孩子。”
“跟我有关系?”
纪晗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不急不缓的喂到嘴边灼饮,“还是你怀疑跟我有关系?”
“你难道失忆了?”
乔漫的话落,纪晗没有接话,等着她继续说。
“在蓝山别墅,你拼命维护的那个保镖李生,就是纪云深的私人飞机坠海时的那名飞行员的弟弟。”
“哦,然后呢。”纪晗已经喝了不少,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摇晃,“跟我……有什么关系?”
“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
女孩淡淡的笑,好像盛着太阳,“OK,那么我们就说的明白点。”
“顾瑾瑜曾经给我看过几张照片,是你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的照片……”
她并不想撕,也没打算非要在纪云深的面前,和纪晗一较高下。
可做了的事情不能不承认,不能不付出代价。
“我和男人走在一起的照片,就够让你怀疑我了?”纪晗学着她的动作,娇小的背脊深陷椅背,然后隔着层层叠叠的光影看向她,“乔漫,你哪里来的自信?”
“是我太自信了吗?”
乔漫眨了眨眼睛,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锁屏键解了锁,然后手指一顿,抬眸看向她,“纪晗,你确定是我太自信了吗?”
“嗯哼。”
纪晗轻轻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大概是太漫不经心了,所以多少会有点嘲弄的调子。
“好,我知道了。”
乔漫垂眸,手指快速的滑动,翻出号码拨了过去。
她放了免提,嘟声在寂静的包房被放大了无数倍,有点惊心动魄的意味。
纪晗头晕目眩,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后闭上眼睛,将头放在沙发的靠背上,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