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学习是件需要持续不断的累积知识的工作,就算她身边有了大神和汤方圆学姐的亲切指点,想要一日千里的进步是不可能的。
12月中旬,新成立的404队参加了本月的线上赛,成果比之前好得多,解出了两道题——基本都是汤方圆的功劳,肖萌和王璇基本上只能打个下手。
“感觉我们参赛也没有很大意义啊……”王璇叹息。
“以赛代练,还是很有意义的。”肖萌安慰她。
“没关系,”汤方圆拍了拍王璇的肩膀,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我们的目标是一年后发力,按照你们现在的进步速度,大二应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当天晚上肖萌带着问题再次见到路之航。
在汤方圆的指点下,白天线上赛的题目她大致已经弄懂,但有一道还有些问题,写出的代码不符合要求,连汤方圆都还在思索怎么解答。题目说的是天使和恶魔分别居住在一些岛上,这些岛屿之间互相有桥梁连接,要如何炸毁一些桥梁桥才能让天使和恶魔之间没有通路,并且使得桥梁的平均距离最短。
路之航从ipad里调了一个文本发给她。
“这道题是我出的,我写过答案。”
肖萌莞尔:“师兄,其实我也觉得是你出的……”
路之航不理解地看她一眼。
“为什么这么想?”
“上个月的线上赛里,你出的一道题目是关于天使和恶魔的,这次又有天使和恶魔,”肖萌解说,“师兄,我做了这么多道ACM的题目,很少遇到以天使和恶魔当作题目素材的,毕竟天使、恶魔不属于中国文化里的东西。但现在,我参加两次线上赛就遇到了两次!只好怀疑是你出的题。”
路之航手指敲着ipad,若有所思地垂眸翻看着一个文档。肖萌注意到他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就像一把小扇子那样。
“你说的有道理,我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看来祖母的对我的影响很大。”
“你的祖母?”
“我爸爸的母亲,中国人是说‘奶奶’?她是管风琴演奏家,小时候时常带我去教堂,给我讲各种宗教故事,我不知不觉受到了她的影响。”
这话让肖萌心头一跳,连忙问:“师兄,你有宗教信仰吗?”
“没有。我是无神论者。”路之航抬起眼眸,淡定回答。
谢天谢地!肖萌长长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有点担心路之航有宗教信仰,有宗教信仰的人通常雷区很多,她说话大大咧咧直来直去,万一某句话谈话触及了大神的雷点就不好了。
“是呀是呀,世界上怎么会有神呢?”肖萌拍拍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又指了指路之航的ipad,兴致勃勃道,“看看这些充满了技术含量的工具和产品,想想从十六世纪以来的科技发展史,仔细感受数学、物理学、天文学这些知识给如何改造世界的……我们之所以能坐在有空调、暖气的房间享受互联网,这一切都是历次工业革命带来的。从来没有什么神仙皇帝,只有人类自己的智慧和汗水。”
会议室的光十分明亮,肖萌说话时注视着路之航,于是看到了他听完这番话后轻轻上扬的嘴角和眼里一闪而过的光。
肖萌一愣。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是笑了吧?
啊,是的,是笑了。
一个发自内心的、愉快的、温柔的、轻松的微笑。
和这位大神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他从来没什么没有表情,脸部神经好像坏死了一般,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事实证明,路之航的面部神经还在运转,并且功能完好。
随着这个微笑,他周身的带着锋芒的高冷气场陡然散去。肖萌认为自己有一定的颜值抗体,不论面对什么级别的帅哥都可以做到谈笑风生淡定自若;此时,一切都变了。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的视野里全都是他那张英俊到让人炫目的脸。路之航的微笑击中了她的心脏,她相信自己的心跳超过了一百,于是不得不用左手掐着右手的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避免像张雨晴这样的花痴少女一样发出土拔鼠尖叫。
路之航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颚,徐徐道:“信教的人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逻辑,一套自洽的、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逻辑。我奶奶就是这样的人,她认为人类之所以能创造一套科学体系,也是上帝赐予了人类智慧。”
一旦进入谈话节奏后,路之航脸上的微笑就消失了,但他的表情,很难得的,很轻松。
肖萌也恢复了镇定,大脑重新回复工作,对他的话有了反应。
“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说法,”肖萌说,“还好我们不需要说服他们。”
“还有一个原因是,科学学习是有难度的,相信神的话,世界会简单一些。”
肖萌吐槽:“把生活中一切不能解释的事情都扔给神?这样的世界大概是比较简单……简单是简单了,可一点都不真实,还妨碍科学进步。”
路之航说:“我妈妈因此不太喜欢我奶奶,一直阻碍她向我传播教义。”
跨国婚姻连婆媳矛盾都那么独具一格,那么别致。
不过,大神破天荒的提起了自己的家人,肖萌眨了眨眼,抓紧时间问了一个八卦问题。
“我听说你是混血,你妈妈是中国人,你父亲这边是外国人?”
路之航的眼神扫到她的脸上,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我爸爸是挪威人。”
“挪威?”肖萌真的很吃惊,傻乎乎道,“好像,那里很冷?”
遥远的北欧基本上不会出现在肖萌的常识系统里,除了知道有本小说叫《挪威的森林》,肖萌就只知道这个国家的人均GDP非常高,也非常冷。
“是的,冬天很长,非常寒冷。”
“这么冷,大家出门吗?”
“很少出去。人们都呆在家里,屋子外是厚厚的雪。”
“听上去很有趣。”肖萌畅想道。
“有假期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挪威看看。”
“……啊?”
肖萌瞪圆眼睛张大嘴,表情再次失控。她一如既往的在某些时候跟不上大神的思维方式。他是如何从纯聊天就转话题到“我可以带你去挪威看看”的呢?虽然这个邀请让她非常感动,但迷惑仍在——路之航是把她当成朋友了吗?两人能称得上朋友吗?
她满脑门子问题,本来想仔细问问这个邀请到底是什么意思,路之航又开口了。
“我是在挪威出生长大的。十二岁的时候,我妈妈带我回到了中国。”
肖萌一愣:“为什么?挪威是发达国家,生活起来应该比在中国舒适啊……”
“那一年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妈要回到中国,我要陪着她。”
直率清晰的回答让肖萌感到惭愧,颇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和路之航认识的时间越久,她对他的好奇心也与日俱增,她的确发自内心地想更了解他一些,所以才和他谈起家人问题。可她完全没想到路之航的父母已经离婚多年,“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对任何孩子来说都是一个不幸而敏感的话题。她上初二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女生因为父母离婚,绝望得试图跳楼自杀。
“抱歉……”肖萌抓紧手里的笔,轻声道,“我不知道你父母离婚了……”
路之航摇了摇头:“没什么。他们是协议离婚,过程很和平。我妈妈留在挪威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我爸爸,婚姻关系不存在后,她也没有呆在挪威的理由,毕竟她的亲人、朋友几乎都在中国。”
“……那你爸爸同意妈妈带你回中国吗?”
肖萌总觉得路之航的爸爸应该没那么容易放儿子离开身边。
“一开始他不同意,但我妈妈的态度比他更坚决,他就答应了。”
“哦……”
“他们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人生要渡过。”
肖萌想了想:“那你自己呢?你想回中国吗?”
路之航视线慢慢下垂,手指很慢的敲击着桌面上的那叠草稿纸,没有很快的回答。
和他打了这么多回交道,肖萌对这位大神师兄也有一些了解,知道他此时的状态代表着他在思考。也许,很少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以至于他没有现成的答案。
其实,答案应该是很明显的,肖萌想起易思北转述的“路之航打架事件”——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本来就缺乏社交能力,适应新的环境对他来说绝对不容易。
“总的来说,还好。”路之航点了点头,表情很凝重,“但中国的人很多,真的太多了。我从来不知道一所中学居然有五千名学生,也不知道一所大学的食堂居然可以容纳一万人。”
虽然此时此景似乎不应该笑,但肖萌还是没忍住,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