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修然额头冒汗,干巴巴回答:“劳烦彭总了。”然后闭嘴,去一边打电话。
没有人接。
是应该的。没来的那些员工,或多或少,都遇到了一些情况。主持人脾气更大了,直接要求主管们亲自去查房,看那些迟到员工究竟在做什么。季寒川看着这一幕,起先,没太多想法。后面,是那位曾经借他两百块的npc王哥来了一句:“这是给咱们下马威呢。”
季寒川缓缓眨眼,侧头看他。
王哥脸上带着点笑,说:“培训了这么多天,是个人都疲了。可这些人,也是要‘成绩’的。到时候,场面不好看,他们拿钱就少了。”
季寒川“唔”一声,转头,想:其实我也觉得是下马威
但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
……
作为“普通职工”,季寒川只用在会议室里等。迟迟不开始讲课,主持人要求众人先自己复习之前几天学的东西——一些营销话术——与周边同事互相讲,不要浪费时间。这个要求下来,余下四个玩家很容易凑到一起,拉了四把椅子,去会议室最后面。吴欢脸色越来越差。
这会儿拉高裤腿,那块焦黑赫然已经扩散到脚面。吴欢咬咬牙,对季寒川道:“我知道一点事,你可能需要。”
在游戏里,最重要的,除了运气,就是经验。
而吴欢对上季寒川的视线,说的更明确一些:“我的腿这样,接下来,可能会没办法走路。”进入会议室之后,扩散速度仿佛倏忽加快了。“如果你能在关键时刻拉我一把,等这局结束,我会告诉你一些……嗯,关于你的情况。”
季寒川有点好奇。他倒是不在意吴欢的“要求”,只对她能付出的情报感兴趣,说:“可以先讲讲大概吗?”
吴欢咽了口唾沫,明白自己必须表现出诚意。她斟酌片刻,胡悦、朱葛看着状况,早已找借口离开,去会议室其他位置。而吴欢嗓音发颤,又稳定下来,问季寒川:“你是失忆了吗?”
季寒川微微眯起眼睛。
吴欢强自镇定,说:“我遇到过一个和你情况类似的玩家。他告诉我一些事情——”
季寒川打断她,问:“你付出了什么?”
吴欢静下来,笑一下,说:“这是我的第十场游戏。当初七十亿人被拖入,哪怕第一局游戏刷掉百分之九十的人,还有七亿……时间混乱、空间混乱,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但是,”她说,“正因为这样的‘混乱’,让一些事,变得有迹可循。理论上讲,你只要一直活下去、一直通关,就有越来越大的概率,碰到我过去经历过的其他‘游戏’。所以——”
季寒川挑眉:“还有情报组织?”
吴欢谦逊地:“只是一个很松散的联盟。”
季寒川静静看了她片刻,说:“你很幸运。”
吴欢道:“谢谢。我只是一个外围人员,知道的不多。”
季寒川道:“不说这些。好,成交。”
吴欢显然松了口气。
另一边,高修然跟着其他主管,一起去那些没有来的员工的房间。前台提供了万能门卡,高修然则心情忐忑,跟着一众npc。当初得知自己的身份是“主管”,他还庆幸过一刻。现在看来,却恨不得当场辞职,当一个普通员工。
但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们从三楼开始往上。好巧不巧,要开的第一个门,就是祁俊与于章的屋子。他们两个组的主管在前,进门一看,祁俊的床上空无一人,于章却正睡着。闭着眼睛,一头冷汗。
高修然远远看着,祁俊的主管嘴里嘟囔了句什么,于章的主管则上前推了推他。可于章却像是就这样陷在梦里,无法挣脱。
高修然心中庆幸,昨晚那种情况,误打误撞,遇见韩川,实在幸运。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眼神倏忽一滞。
在祁俊的床旁边,地毯上,有一块颜色深沉的印子。
高修然身体一僵。视线不受控制地顺着那块印子,往床底看去。
床底一片漆黑,可那片漆黑里,却像是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怎么办,起不来啊。”于章的主管挠挠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高修然耳边炸开。他倏忽回神,一身冷汗,干巴巴道:“可能是梦魇了,打他一巴掌试试?”
那名主管愣住,“不、不太好吧?”
高修然却难得生出点同理心。按说,在游戏里,都是各管各的事,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昨晚韩川帮了他。
那他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也可以稍微拉其他玩家一把。
这样想着,高修然深呼吸,上前,扯住于章的领子。于章浑身紧绷,脸色发白,唇色发青,不知在梦魇中陷了多久。高修然心烦意乱,又想到祁俊床下的影子。他只想速战速决,这会儿抬手,猛然朝于章脸颊扇去!
“啪”一声,于章脸颊浮起一丝肿色。屋内其他npc主管安静下来,见于章倏忽睁开眼睛。迷茫、惊恐,看着眼前的高修然,倏忽大叫一声:“啊——!!!”
于是高修然又往他另外一边面颊扇了一巴掌。
于章像是一个卡壳的磁带,安静下来,沉默地,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npc与玩家。
高修然静一静,简单道:“我带他去楼下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他也不顾npc们如何回应,直接拉着愣神的于章走出屋子。到走廊后,于章浑身发抖,高修然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于章直愣愣看着他。
高修然咕哝:“应该让韩川抽你两下。”随后就要与他一起下楼。他对楼梯间有阴影,这会儿选择电梯。可上了电梯,电梯却一路往下、往下……
最后“叮”一声,停在“负三层”。
电梯门打开,高修然身上又发凉了。外面是寻常的走廊,和上面的正三层一般无二。安静、远处是一片漆黑,仿佛等待吞噬玩家。
他语气磕磕巴巴,说:“怎、怎么回事?”
于章看着他,不说话。高修然无比懊恼,自己似乎又做出一个错误决定。他忙乱地想按电梯关门键,可在手指要放上去的一刻,电梯壁的反光中,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个骨头碎掉、七窍流血,面朝上、四肢朝下,趴在地上的女人——
高修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忙乱地踏出电梯。不忘拉住于章。
而那个碎骨女人却没有追出来,只是古怪地朝他笑一笑。
电梯门在高修然背后关上、升走。
高修然的脸倏忽开始发烫,惧怕、惊恐,在这一刻席卷了他。旁边的于章恍恍惚惚看着这一切,却说:“第三道门。”
高修然一顿一顿地转头,看他。
见于章脸上挂着点笑,微笑看自己,说:“第三个门,里面是郑灵。”
高修然松开他的胳膊,往后退两步。
于章道:“是真正的郑灵……的尸体。”
高修然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于章微微歪了歪头,说:“我梦到的。哦,现在也是梦,对吧?”
与此同时,二楼,第四会议室。
有一名主管回来,先问:“高经理呢?小于呢?他们还没回来?”
得到否定答案后,他脸色苍白,汗津津的,惊恐地,说:“祁俊死了——”
“尸体在床下面。”
第13章 小朋友
这回,与救护车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酒店经理神色焦灼,与彭总交涉。季寒川远远看一眼,听腿脚越来越不方便的吴欢问自己:“高修然和于章是不是——”
季寒川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说:“警察会帮我们查这个。”于章与祁俊一个屋,显然会是警方的重点询问对象。
吴欢停一停,说:“可这已经第六天了。”如果是平常社会,警察当然可靠。可这是“游戏”里,整个城市都在遭遇同等的危机。这会儿从警车上下来的几个人脸色疲惫,眼下带着青黑,显然已经受尽折磨。吴欢能肯定,他们用平常的侦测方法,没办法查出什么。
季寒川侧头看她。他还是温和的,让吴欢很捉摸不透。不由想:游戏会给玩家带来很多变化,没错。但季寒川不止如此。
他像是一块厚重的、“五光十色”的白板。吴欢觉得,季寒川或许比自己先前以为的还要特殊许多。
季寒川温柔地说:“吴姐,你应该比我懂这个。”
吴欢拧眉。片刻后,肩膀松懈下来,回答:“是。”
到现在,显然,游戏生物仍然在“被限制”的状态,可能约束他们——它们——的东西,越来越少。
她知道,高修然和于章一定遭遇了什么。但要说对那两人毫无信心,也不至于。
组织里人员太多,有专门学这方面的人做过统计,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除了第一局以外,前三十局游戏里,玩家死亡率约为40%。
之所以惊人,是这个数字显得太少。很多玩家提出异议,说自己曾遇到除自己外全灭的情况。
但有这部分情况拉低数据,就有所有玩家协力过关、将生存率抬高。或者再明确一些:只要在其他玩家遇到危险时稍微拉一把,而不是助纣为虐、直接将那些玩家推给游戏生物,譬如这局的彭总、碎骨女人……那所有人的活下来的几率都会大大增加。
吴欢所在的联盟仅仅致力于情报交换,但她听说过,有另外的联盟,专注于将这份“互帮互助”的精神传播进所有游戏。
游戏的降临是一场灾难,西方有人将这看做许多年以后姗姗来迟的2012,会毁灭人间。
可也有人觉得,只要玩家们携手奋进,总能种下很多希望的种子。
电光石火间,吴欢想到许多。她走神,季寒川拍一拍她的肩膀,顺手从她头发上拔下一根黑色发夹,说:“这里人多,又天亮,应该不会出大事。吴姐,你和胡姐他们一起,我还是去看看酒店监控。”
吴欢一怔。但季寒川只是“通知”她。眨眼功夫,他身形一闪,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季寒川脚步很轻,经过在电梯和楼梯中犹豫片刻。一般而言,酒店监控室会选在底层,或者中间楼层。而他“路过”警方人员的时候顺耳听到,这家温泉酒店的情况是后者。
楼梯间还是那副黑黝黝的样子。季寒川在门口站了片刻,眨眨眼睛,问:“今天怎么不关门了?”平时,这扇门都是闭合的。包括昨天中午,也是门背后,传来陈妙妙时高时低的哭声和呼救。到现在,门却敞开着,完全是一个粗制滥造的陷阱。
随着季寒川的话,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蠕动。
季寒川又侧头,去看电梯。高修然昨天被吓成那样,今天多半没胆子走楼梯间。可电梯……嗯。
季寒川选择继续往前走,见到走廊尽头的窗户。
他往后看了看,无人注意这边。便手撑在窗台上,一个翻身,身体挂在墙外。这会儿是早上十点,于一个旅游区来说,还是太早了。街上看不到什么人,路边的小店只开了几家,比先前冷清许多。
季寒川短促地看了一眼,很快收回心思,踩着窗沿、突出的装饰雕塑,迅速向上,像一只灵巧的猫。
眨眼功夫,他已经到四楼。从窗户看一看,那块被自己踢破的墙面已经恢复原状。地面也干干净净,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寒川:“……”这还附带装修吗?
然后继续往上。五楼、六楼……最后在十五层,他拉开窗户,轻巧踏入。
地毯很软,走廊一路向前。他把吴欢的发夹掰直,成了一条细长的铁丝。用这根铁丝捅进锁眼,门应声而开。
有两名工作人员在看监控,听到门锁的响声,一起回头看向门口。季寒川无奈,常识欠缺,他还真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口中说了句“不好意思”,再将两人敲晕,没有给他们问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