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着她, 目光热烈, 神情缱绻, 带着毫不保留的热情与欢喜。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轻城的脸儿开始发烫, 心里却莫名有些伤感:来自少年人的最真切、最纯粹的感情,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不被打动?何况, 两人相处经年, 她对他原就狠不下心来。
倘若她还是前世的那个她,没有经历过前世嫁人后的惨淡收场,没有今生竹简的残酷预言, 她也许还有勇气陪着他不管不顾一回。可如今,明知道两人不会有结果,明知道有太子在侧虎视眈眈, 他对她的爱恋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泥泞?
何必非要他撞得头破血流,到最后只余无尽的后悔, 反而把两人原本的情分都消磨殆尽。
“蛮奴, ”她轻轻道, “我一直做你的姐姐不好吗?”
赵玺的心狠狠一沉:她终于要直言拒绝他了吗?面上却依旧带着笑, 带着固执:“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轻城失笑:“哪有人能永远在一起的?”
“当然能。”他看着她, 眼神自信,语气固执, “你嫁给我,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真是孩子话。轻城想笑, 却笑不出, 眼角莫名有了泪意,低语道:“便是我不嫁你,也永远是你姐姐,不会离你太远。”
“那不一样。”赵玺皱眉,忽的起身,胳膊撑在案几上,向她俯身而来,“我亲你时,你明明没有反对……”甚至还给了他回应,虽然是在醉中,可醉了才是最真实的反应不是吗?她明明应该不讨厌他,“你不肯答应我,究竟在怕什么?”
少年气质狠厉,高大的身躯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下方,带来无端的压迫感。她不适地想要往后退让,他却不容她后退,跟着逼近,薄薄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呢喃着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怕什么?”
说话间,气息拂动,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再次吻上她。
轻城的呼吸乱了,狼狈地扭过头,脸上止不住的热了起来。
他在她耳边催促:“姐姐!”
她狠狠心,回答他道:“不是怕什么,而是我对你只有姐弟之情,并无男女之思。我不愿意做你的妻子。”她不敢看赵玺的表情。这是自己呵护了这么些年的弟弟,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怎么愿意伤他的心?
赵玺问:“还有呢?”
这平静却又略带好奇的声调?轻城微愣,忍不住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他。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神情平静如常。
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的样子。
轻城迷惑了,继续下猛药道:“你比我小了三岁,我不喜欢嫁比我小的男人。”
赵玺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他依旧平静,甚至态度带着轻微的探究,仿佛在研究什么不解的疑问,随意而自然,丝毫没有被拒的伤心难过。
受他影响,轻城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放松了,想了想道:“你还太年轻,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实在不必急着现在就定下终身大事。”
赵玺精准地领会到她的中心意思:“你说我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是怕我以后会变心?”
轻城哑然,有的时候,他真是敏锐得让人心惊。
赵玺倒没有因为她的质疑生气,偏头想了想,诚心请教道:“那姐姐从前愿意嫁杜琮,嫁单世良,是因为相信他们不可能变心吗?”
轻城被问住了。她和杜琮,单世良定亲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事实上,杜琮在婚前就纳了齐绢娘,甩了她一个无情的耳光。
赵玺见她不说话,又问道:“姐姐定下前两位驸马,是因为对他们心生倾慕,有男女之思吗?”
轻城无言以对。当然不是,她只是觉得他们是合适的驸马人选。
杜琮看上去老实温厚,单世良则温暖有趣,可以给她想要的平静安定的生活。她对嫁人最大的期待便是能获得自主,不必留在宫中看人脸色,对驸马的要求其实一直不高。至于对两情相悦的期待,早就死在前世的新婚夜了。
那么,既然前两任驸马她都没提过感情方面的要求,怎么轮到赵玺,她就对他格外苛求?若不考虑年纪因素,他明明比前两任驸马更加出色,更有担待,她仅仅是因为害怕他变心后会翻脸无情吗?
轻城怔住,忽然不敢深想答案。
赵玺委屈:“姐姐既然当初愿意嫁给他们,为什么不能考虑嫁给我?他们能给姐姐的,我都可以给。他们不能给姐姐的,我也可以给。”除了年纪比她小这一点无可辩驳,其他的,他就不信比不过她的两任前驸马。
轻城道:“太子……”
赵玺不屑道:“他也就那点下作手段,别人怕他,我却不怕。横竖我早就得罪他了,再多一样也一样。”
轻城想到赵玺和太子的那些恩怨,心中叹气。知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他,又道:“你我姐弟一场……”
赵玺截断她:“若能成为夫妻,必会成为佳话。”
佳什么话?轻城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这小子固执起来真是要命。
赵玺又道:“姐姐就当我是前两任驸马一样对待不就好了?”
轻城脱口而出:“你和他们怎么能一样?”无论是杜琮还是单世良,他们和她定亲前后,不过只见了几面,说到底,对彼此来说,还是陌生人。他们负了她,她会难过一阵子,可终究不会太伤心。可赵玺是不同的。这么多年的感情,若是最后落得反目成仇,情何以堪?
赵玺蛮不讲理地道:“我不管,你得一视同仁才行。”
轻城气道:“他们两个都和我解除婚约了。”要一视同仁的话,这个也得一视同仁。
赵玺哑火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暴躁地抓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轻城刚想说那是你最不喜欢的甜糯米糕,赵玺就一口吐了出来,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饶是轻城刚刚还满腹心事,这一刻也被他逗笑了,摇头道:“好好的糕都被你糟蹋了。”
见他犹自拧着眉,她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快漱漱口。”赵玺也不接过去,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这才气鼓鼓地看向她:“不许再笑。”
轻城笑得越发厉害,赵玺气不过:“还笑!”瞪向她,瞪着瞪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气氛松快起来。
舱外传来船家恭敬的请示声:“客官,大家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开始?”
轻城不明所以,赵玺显然知道怎么回事,开口道:“开始吧。”
但闻“铮”的一声,如裂石穿云,银瓶乍破,骤然响起,随即乐声淙淙,或如珠落玉盘,或似清泉流石,悠扬而起。
这是……轻城惊讶地看向赵玺。
一声弦响一曲终,轻城霍地起立,现出激动之色,快步走出船舱。
船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手抱琵琶,坐姿优雅,她的眉心眼角已有明显的细纹,却犹自风韵无限。
“文大家。”如此精绝的琵琶技艺,果然是她,琵琶与琴双绝的文大家!
半年前,轻城由姜羡鱼领着去拜访对方,却中途遇到赵玺,出了岔子,错过了向对方请教的机会。轻城一直引为憾事,没想到自己今日生辰,赵玺竟能请动她!这份生辰礼可太和她的心意了。
文大家抱着琵琶站起身来,优雅行礼:“祝小姐芳辰永享,喜乐安康。”
轻城笑意盈盈:“文大家客气了,请进舱说话。”
*
轻城从不知道,赵玺要讨人欢心时,竟能让人如此开心。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亲事,吃喝玩乐,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看到日渐西移时,才惊觉时候已经不早了。
两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宫。
金乌西坠,天边金红一片,古老的宫殿沐浴在暮色中,庄严而美丽。金水桥边有人在等他们。
赵玺先看到,纵马冲了过去,欢喜叫道:“皇叔。”
轻城心头一颤,掀帘看去,就见暮色中一人立于马旁,披一件玄色绣金狼皮斗篷,身姿笔挺,气势沉沉,巍然有山岳之势。半年不见,他的面容染上了风霜之色,杀伐之气愈重,目光远远投来,恰与她对上,沉甸甸的让人心惊。
轻城不敢再看,遥遥向他行了一礼,放下车帘。
英王是昨日回到京师的,为表礼遇,宣武帝特命太子领文武百官郊迎三十里。彼时人多,赵玺虽然也去迎接了,却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今日他又一早过来接轻城游玩,还没来得及拜访英王。
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等赵玺。
轻城正想着,得得马蹄声向她的车驾而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外面掀开车帘,递了一个匣子进来。
轻城惊讶,转头,再次对上英王的眼眸。英王向来凌厉的眸中带着几许复杂,开口道:“生辰贺礼。”
他居然会给她准备生辰贺礼?轻城意外,接过匣子。还好匣子不重,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英王却没有多说,转身要走。轻城忍不住叫道:“皇叔。”
他停下来,沉默地看向她。
轻城忽然又感到了不安,弱弱地道:“我的竹简……”他既回来了,也该把竹简还她了吧。
英王道:“抱歉。”
轻城一怔:“怎么了?”
英王道:“当初我答应了要把竹简还给你,却出了点意外。没有来得及和你交代一声。”
轻城道:“没关系,只要竹简好好的就成。”
英王不说话。
轻城心里一紧:“竹简怎么了?”
英王看向她兀自抱在手中的匣子,开口道:“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
咦?他的意思,给她的生辰礼物就是竹简吗?这么小气的?不对不对,她的重点似乎歪了,重点应该是,她的竹简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