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美人归去之后,大病了一场,自此之后闭门不出,就连家中老父入殓的时候,也是气若游丝。
转眼秋尽,荆楚之地的冬也是异常的冷,栖凤台中早早的就升起了炉子。
楚国边界将士因为寒冬到来,急需物资,故而楚王已然因为政事连续好几天都呆在王殿之中不曾出来了。
又是一年到了添新衣的时候,但且素手执青衣,换貂裘,温好酒。
一杯下肚,孟嬴脸色微微酡红,随着身侧的侍女们起哄,叫着躲在内殿中的雀娘出来的时候,孟嬴也不禁摇头一笑。
雀娘进宫已然快要三月,这些时日里,孟嬴都将她交给迎娘去调教的,这宫里诸事现在于雀娘二而言,也尽已熟悉。
既然如此,孟嬴也在思索着该当什么时候找个绝佳的机会献给楚王才是,只是,在将她献给楚王之前,有些话必须言说清楚。
正当孟嬴在想着的时候,在侍女们的起哄之下,雀娘有些扭捏的从殿内里走了出来,低低的垂着头不敢抬起来,双手不断的捏着自己的衣袖,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身边的侍女忽然惊叹出声来,孟嬴也闻声抬起头来一看,果真也愣了下去,紧随其后,她扬唇一笑,眼中甚有满意的神色。
就是迎娘在一旁也不禁有些惊艳的赞叹,“真没想到雀娘竟然与公主有着几分的相像,当真是出乎意料。”
被旁人这么一说,雀娘更加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但见此刻的雀娘,淡淡的一袭罗裙,粉腮如莲,相得映彰,再罩上这红彤彤的一身貂裘披风,竟是如同出水芙蓉般的清新脱俗,且看粉腮尤带三分娇羞的模样,稍稍一抬眉看了看这周边,秋波潋滟,竟有无尽的风情。
也确实如同迎娘所说的那样,雀娘一颦一笑之间,竟然真有几分与孟嬴那样的相似
此时此刻的雀娘看来,与当时在长街上救下来的那个落魄孤女截然不同,就是孟嬴也忽然有了 某种自信,这样的女子,何愁楚王不恩宠?
“公主,这样……真的行吗?”雀娘怯怯的抬起头来看着孟嬴,所有人都对她的惊叹,唯独她自己未必自信。
孟嬴将手中的杯盏放下,盈盈笑道:“为何不行?我若为男儿的话,也定然会被你勾了魂魄去。”
这也难怪,费忤那个畜生会对雀娘紧追不舍,如此人儿,的确可人。
说着,孟嬴便也站起了身来,走近了雀娘的身边去,伸出手来,用手以背轻轻的触摸着她的脸庞,“雀娘是个可人儿,我见犹怜。”
孟嬴看向了这外面的雪色,天地间皑皑一片白,清冷风阵阵,看得人心旷神怡,她对着雀娘说:“外面天晴了,雪色正好,陪我出去走走吧!”
迎娘伺候着孟嬴披上了披风,径自走在前头朝着外面走去,雀娘跟随在后面。
外面天宽地广的,走在这宫道上,竟然也有让人放飞的错觉。
孟嬴走在这前头,一袭披风上只见到墨发披散在上,被风吹起的时候只见墨发飘扬,身姿翩跹的模样,犹如仙子,雀娘跟随在后看着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有些看得痴了。
都说她与孟嬴眉目间有着几分的相像,可是此刻在雀娘看来,孟嬴却只是她能仰望而不可企及的。
想着想着的时候,孟嬴却在前方停伫了下来,遥遥的望着前方的那一片野林子,因为白雪覆盖的原因,不见葱绿,也不见花红,只有那光秃秃的树干一茬接着一茬林立着。
这个地方也曾经承载着当年的思念,那年的落花如雨,她一心求死,这片地方恍惚之间竟然已经沉睡在了记忆之中。
“雀娘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吧!”孟嬴收回了思绪,回头看着雀娘。
雀娘颔首,“承蒙公主照拂,雀娘感恩不尽。”
孟嬴的眼光依旧是放在雀娘的身上,口中的言语思量了许久许久,不待孟嬴开口说话的时候,雀娘早已经有所准备了,“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孟嬴闻言,也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果然聪慧,知道我想说什么。” 她说着,则又是望向了另外一边去。
雀娘也低垂下了头,“雀娘不敢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入宫的,如今入宫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有些事情该来的,总是会来。”
“费忤知道了当时是我救下了你,前些日子进宫了一趟,我正好遇见了他。”孟嬴徐徐说来。
“他……可是来讨要我?”雀娘闻言惊诧了起来,就是眸子当中也有了害怕的神色,费忤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费忤是个放肆的人,如果不是在宫里的话,我也与你一样,该当害怕他才是。”孟嬴说着,轻轻的拍了拍雀娘的肩膀, “不过你放心吧,这里是宫中,他就算再依仗着他的父亲又怎么样,也不敢在大王的地方放肆。”
雀娘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
风吹起,翩扬起一片白雪纷飞,敛眼处迷离,惹得孟嬴只好背对着风口而站,偕同雀娘一步步的朝前走去,去向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林子里面,聊以遮挡风雪。
雀娘一步步跟随在孟嬴的身后,走在雪地上,孟嬴倒是有些难以自持,步履很慢很慢。雀娘反而不一样,她自小生活艰苦,时常跟随父亲上山采药,再崎岖艰难的路都走过,何况这小小的冰天雪地乎?
孟嬴走得极其不稳,到了最后竟然是由着雀娘前来搀扶住她,这才好了许多。
雀娘侧首深深的看了孟嬴,有句话吞忍在心里许久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开口,“公主,是不是我成为了大王的人之后,就能报仇了?”
孟嬴摇着头,“路还很远,成为了大王的人之后,我们需要有权力在手,需要扳倒费氏,你这才算是真正的报仇了,现在……还很远呢!”
雀娘听着,神情凝重僵硬了起来,“我不怕路远,只要能报仇就行。”她说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勇气再度问:“公主,什么时候送我到大王身边去。”
孟嬴停了下来,在这林子的最中央处,这里有着一棵最大的树,从这躯干可以看得出来,林子茂密的时候该当是层层叠叠,尤为壮观才是。
“想要去到大王身边,只要稍作手段,随时都能去,只是雀娘,你可真想好了?”她郑重的问了她,“大王不是个好与的人,你得处处小心,还得防范宫里的其他美人,更甚者,大王十分宠爱费无极,你与费忤之间的事情,倘若有心人胆敢掀起风波来的话,大王也未必会留你,你可曾想好?”
雀娘沉默了下去,她知道孟嬴说的这些话都是给自己提前预知好会发生的一切可能,在这风雪之中沉默着,冰冷侵蚀着她,笼罩在这周身处,却怎么都不及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冰寒。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久,雀娘才复又开口,“可是,我的父亲……死不瞑目。”她说着的时候,眼泪已然簌簌的落了下去,“我就是做梦的时候都还能看见当时的场景,费忤拉着我在马车上,我就只能远远的看着大火将所有人烧成灰烬,我听着他们死前那哭喊的声音,我也只能跟着哭喊,喊着喊着……我就梦醒了!”
她说得在那里哭,孟嬴也听得一并伤感了起来。
两人也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孟嬴才又再度开口,说:“如此,你就随时准备侍寝吧!”顿了一顿,她又道:“所有将会发生的事情我都跟你说了,你能否留住大王的心就看你的了。”
雀娘抬眸起来,眼中有着惊喜,也有着一丝无奈的悲哀,喊着泪浅浅笑道:“雀娘一切都听从公主的吩咐。”
看着她笑,不知道为什么孟嬴却开心不起来,只能依旧站在那里,就连什么时候又再度下起了雪她都没有察觉。
雪花落下,将这周围粉饰得犹如是在画里的一般,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扑腾着飞来的身影,没有越冬的倦鸟已然归巢。
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下,显得格外的清晰,就是这单调的曲调,此刻听来竟也犹如天籁。
孟嬴没有注意到雀娘在听到这叽叽喳喳的叫声的时候,眼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一看这周围仿佛她也似这倦鸟一般,身临其境,融入其中。
那叽叽喳喳的雀跃声音,在这个时候更加的欢腾了起来,却又不知道从什么是开始,竟然在这林子里剩下那些没有越冬的鸟儿也被叫唤了出来,就在这林子之中不停的盘旋飞舞着。
“你看,这些鸟儿都是怎么了?”孟嬴不明所以的问,回首看向了雀娘的时候,忽然怔住了。
只见雀娘也跟随着这些鸟儿张口叫唤着,这灵韵浅动在这林子之中不断的回旋,群鸟飞舞,竟是是由雀娘在策动着。
“你会驱鸟?”孟嬴惊讶的问。
向来都听说人间有不少的能人异士,有会驱动鸟雀为奴的人,孟嬴从来都只是半信半疑,如今真正看到雀娘这般的时候,才是深信不疑。
雀娘停了下来,将手伸了出来,便有一只小鸟儿停在了她的指尖上,她抿唇说道:“我自幼跟随父亲在山间行走,又经常在寺庙中往来,庙中有师傅会驱白鸟朝凤,师傅见我与鸟儿有缘,便教了我些。”
孟嬴听后,眼中惊喜连连,忽然展颜一笑,“天也助我。”她喃喃的说道,正要学着雀娘将手给伸出去的时候,却惊动了她指尖处的小鸟,扑腾的一下飞走了。
雀娘不明白孟嬴此话的含义,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孟嬴。
孟嬴低头浅笑,竟有掩饰不住的开怀,“雀娘,你一切听从我的,我相信再过不久,你的仇能报,我的仇也能报。”
雀娘摇着头,表示不懂孟嬴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飞鸟有灵犀,云中传信来。”孟嬴望着这满天飞舞的鸟儿,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在这样的深冬之中,就是平时想要见到一两只鸟雀都是难事,更别说现在漫天飞舞的景象,倒是让孟嬴前所未有的开怀了一回。
两人在林中呆了许久,孟嬴亲自教会着雀娘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不知不觉白雪盖满了头,青丝犹如顷刻之间成了白发般。
两人这才相视一笑,这才携手走出了这片林子。
不远处的回廊上,二人避开了风雪,抄着小路想要回栖凤台,却是在前方转角的地方,远远的就与有个熟悉的身影面对面想见。
正是那一病不起,直到现在都不曾露过脸的绛美人。
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