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沉吟道:“的确,好戏还在后头。你我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有人坐收了渔利。”李相一愣,大将军回过头看着他,嘴角噙着老谋深算一般的笑容,“纵然你是皇上的恩师,我猜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最后你斗不过他。”
留下这句话后,李相在原地怔愣,大将军就已挥衣踏入了雪地之中,背影坚定,大步离去。
奉解山脚下。
雪被染上了凄艳的绯红。眼前的世界倏地翻倒了过来。叶宋身体稳不住,人就一头栽向了雪坡,一路往下滚。荆棘上的尖刺,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兴许是太冷的缘故,并没有感觉到多么惊人的疼痛,只是周身有点火辣辣的,反倒让她找回了丝丝温暖的感觉。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抬眼间,但见一人衣袂翻飞,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他奔跑得着急,叶宋眯着眼睛,隐约看见他焦躁得快要疯掉的表情,刺眼得就像被荆棘上的刺扎到了眼睛。
苏静脚步有些混乱,一不小心便被一根荆棘套住了脚,整个人也是倏地一倒,然后一路滚下来。他的衣服和皮肤也全部被扎破,还是拼命地努力地想再靠近叶宋一点点。
最终,苏静成功地拉住了叶宋的手,猛地把她扯进自己怀里,双手死死地抱着她,用自己的外裳裹在她的身上,任那些扎人的荆棘毫不留情地扎在自己身上。
一如从前,一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不顾自己地把叶宋保护得很好。
叶宋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居然难以承受这样的保护。她的心,也像被扎进了无数的刺,千疮百孔一样的,疼痛。叶宋不甘示弱,强硬地从苏静的怀抱中抽出双手,因着广袖衣衫滑落,双臂赤、裸,护住了苏静的头。
她能做的,只有这样。
白皙的双臂,只片刻,便鲜血淋漓。
她以为那是她欠他的,那是她的责任。
等到停下来时,叶宋张着眼睛,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白得晃眼的天。苏静压在她身上,缓了缓神儿,立刻便爬起来,满是狼狈地抱着她,紧张地问:“怎样,阿宋你怎样!”
叶宋双臂瘫在雪地里,一下子便染红了纯白的雪。闻言她只想笑,不喜不悲,只余下大难不死般的感慨,笑了两声道:“还能怎样。”
苏静注意到她的双臂,眼神突地就暗了下去。
结果叶宋爬起来,定定地看着他,倏地扬手,“啪”地一声响,朝苏静的侧脸扫过,在他脸上留下五指鲜血印。周遭,静得吓人,叶宋死死瞪着他,呼吸急促而狂乱。
苏静不怒,同样看着她。
叶宋咬牙道:“谁让你下来的?”
他没有回答。他说过,就算是刀山火海、天涯海角,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地陪着她一起。
叶宋便似一只豹子一样冲他吼道:“谁他妈让你下来的?!我轻敌大意,从这上面滚下来,要生要死是我自己的命到底关你什么事!你呢,随随便便就跳下来了,”她突然欺近,双手抱着苏静的头,凑到他面前,相隔咫尺,呼吸之间尽是那血腥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怎样?嗯?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别人竭尽全力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小心翼翼地保护对待,你就是这样糟蹋别人珍惜的东西的吗!苏静你给我醒醒,一直以来,我都不需要你的保护!你该清醒了吧,你应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别人珍惜的东西……是指我吗?”苏静寂然地问,“那这个别人,是不是指你呢?”
叶宋渐渐松开了他,远离了他,跪坐在地上,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波澜,淡淡道:“果然,你我还是形同陌路比较好。我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你什么时候就会死掉。”说完以后,艰难地动了动早已被冻僵的双腿,缓缓爬起来,转身去找出路。
将将走了两步,苏静蓦然抬眼看着她的背影,笑得绯艳绝伦,问:“倘若,哪天我真的死了呢?你仅仅是因为内疚而难过着吗?你以为形同陌路,我死了你跟你没有关系吗?我猜,你会痛苦一辈子吧。”叶宋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苏静又道,“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最怕死么,是当生命找到了意义的时候。而我的意义,大抵就是守护你吧。”
叶宋停下了脚步,再也难以往前迈开一步。
苏静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拂了拂头发上的雪花,上前两步将破烂不堪的外裳披在叶宋身上,固执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叶宋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上的痛楚。温热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滴,叶宋压低了声音,似冷风的呜咽,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很混账。”
苏静笑得云淡风轻,道:“这个倒是不曾察觉,但据说,我以前很无赖。”
等叶宋和苏静找到上去的出口时,大家发现了他们的足迹急急忙忙赶前迎接。奉解山的山贼都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贪生怕死的之徒免去了刀下一死,被县令派兵来全部捆押回去,在县城里游街示众让百姓出一口恶气。而那山贼头目,因为叶宋的一把匕首精准地插到了心窝子,没扑腾两下就死了。
雪林前,满地的血色狼藉。
季林等人也一马当先,上山去清剿了山贼的贼窝,把里面的赃物等全部抖了出来。此事才算是终结了。
但叶宋和苏静,各自都有受伤。于是一行人先行回了县城暂歇,吃过一顿饱饭之后,各自的伤口也包扎了,于是换回原来的军装,整装回了京。
只是没想到,队伍将将一入城门,城门那里便有御林军在等候。御林军见到叶宋和苏静等人回来,立马上前,把队伍拦了下来。
御林军里面的士兵,个个都是熟脸孔。因为平常都是叶修负责训练他们。因而见了面也用不着什么礼数客气,季林就高声道:“这怎么回事,我们刚剿匪回京,莫不是还不让我们进城不成?”
御林军带头的对着苏静和叶宋一揖,道:“见过贤王,见过二小姐。劳烦二小姐跟属下们走一趟。”
叶宋不动声色地问:“发生了何事?”
御林军抿唇不答,而是道:“二小姐得罪了,来人,把叶修的一干部下统统抓起来!”
苏静跳下高头骏马,只身挡在御林军前面,道:“一回来就抓人,总得需要一个理由吧。你们凭什么抓他们?”
御林军对着苏静便又是一揖,道:“回王爷,卫将军叶修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皇上有旨,其所有党羽一概收押天牢听候发落。”
此话一出,兄弟们无不震惊。震惊之余,他们都是一帮热血护主的汉子,岂听得这些,是以纷纷跳下马就往御林军冲来,怒喝道:“你说什么,有种说清楚!什么叫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你他妈是活腻了吧,再说一遍试试,看老子不打得你爹娘不认!”
城门原本井然的秩序,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御林军侍卫带刀,见状都拔刀相向,双方均是一副要大打一场的模样。
御林军带头的那人说道:“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除了执行命令还能奈何!叶将军平时什么为人我们清楚!你们有气也得憋着,这样的时候还闹,只能给叶将军又扣上一顶张扬跋扈的帽子!”
“都给我住手!”叶宋终于发话,吼道。那双眼睛,冰寒得似冻人三尺的雪,瞳仁黑得森然,直勾勾地盯着准备闹事的大家。大家脸上愤恨隐忍,却都停下了动作。叶宋那视线才缓缓转到御林军带头人的身上,幽幽问道,“卫将军,如何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带头的人说:“据说卫将军私自迎娶戎狄的长公主,经李丞相揭发。现皇上要重查当初与戎狄交战的细枝末节。至于具体的属下无从得知,二小姐还是跟属下走一趟吧,莫叫属下难做。”
叶宋双瞳有短暂地失去焦距,随后回了神,不明意味地淡淡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刘刖站在她身边欲劝说一两句,依照他的理解,叶宋的脾气更加是火爆,容不得叶修吃一点亏的。可没想到叶宋这次却格外的平静,又问道,“需要上手铐脚铐吗?”
带头人说:“不用,只要你们乖乖走就是。”
“那好。”
在刘刖的示意下,大家紧跟在叶宋后面。尽管很生气很不解,但叶宋和刘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大家都很信服,只好跟在后面。御林军没收了他们的马。
堪堪错身而过时,苏静忽而伸手截住了叶宋的手腕,微微皱着眉头,审视了叶宋的面色,想从她的脸上找出哪怕是分毫的破绽,可惜都失败了,只好问:“没问题么?”
叶宋抬头看着他,嗤笑一声,笑容如以往一样桀骜,道:“能有什么问题,既然这是皇上的命令,我等除了遵从也别无他法。皇上英明,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