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处,齐姬与迎娘等得不耐烦了,即便是到了约定的时间,都未曾见到孟嬴带着伍子胥前来。是以,迎娘才一咬牙,趁着武士换班的时候,将齐姬与公子胜给送出了宫门。
连夜,带往了她兄长的家中去。
而栖凤台那边,孟嬴却没想到今夜的楚王心情大好。
在太子建与伍子胥这个最大的隐患都已经尽数消除的时候,楚王再不必担心其他的隐患了。
现在全天下,谁敢以孟嬴之事讨伐他?
推杯换盏,歌舞升平,就是一夜消尽了,楚王的兴头还是很高,连连拉着孟嬴一同饮酒作乐。
孟嬴哪里还有这等心思,只期盼着他尽快醉了,天牢那边没有他的贴身腰牌,是绝对无法放行的。
楚王端着一爵酒,自己饮了一半,又瞥见孟嬴坐在当处默然不语,便起身来,将剩下的那半爵酒端到她的面前去。
说道:“美人呀,现在所有威胁尽皆消除,你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的?来来来,饮下一爵,天大的事寡人都替你扛了。此刻,就该一展欢颜,尽情作乐才是。”
孟嬴心不在焉,张口饮下了他送过来的酒,心中暗暗的算计着时辰,与迎娘齐姬约好的时辰已然过去了,自己却还滞留在这里,心中已是焦灼不断。
“美人呀,你这是怎么了?”楚王见孟嬴依旧是闷闷不乐,已然醉了七八分的脸上也显得不悦了起来,“是不是这宫里的哪个宫人惹得你不快了,寡人剁了……”
孟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望着外边的天色,“妾身只身入楚,伴随大王至今,却是不知道秦国境况如何,最近又见到大王烹杀伍氏全族,心中着实不安,说到底,此事还是因为妾身引起的……”
“美人可是吓坏了?”楚王一听,酡红的脸上一变,担忧了起来,赶紧浮起来孟嬴,上下查看着。
孟嬴摇着头,“倒也无妨,只是心中觉得不安罢了!”说着,她径自抽身开来,将放置在桌子上的酒壶给拿了起来,主动替楚王斟酌上一爵,亲自端起来,为楚王敬酒。
难得孟嬴这么主动过一次,楚王自然是消受不已,孟嬴端送一爵,他便豪饮一爵。
最终,原本已经七八分醉了的他,现在却更是醉的凶了。
孟嬴一直是将目光放置在楚王的腰牌上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楚王的酒量居然是这般的好,已然醉到了这种程度却还没能倒下,反而像是越来越有兴致似的。
最后,他干脆拉起了孟嬴,“美人呀,趁着今夜心情大好,寡人就带你去看看,这伍家余孽何在……”
“伍家余孽?”孟嬴心中一凛,却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楚王口中所说的余孽到底意指谁人,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被楚王拉着走出了栖凤台。
夜色已然快尽了,两人走在这宫道上,楚王歪歪斜斜的,走路都一副不稳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可是宫里却是无人敢挡。
在这宫道之中行走,路过了其他美人宫门前的时候,引来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但,孟嬴的身份、孟嬴的来处、以及孟嬴的宠爱,都已经引起了楚国这么大的风波,其他的美人即便心里再艳羡妒忌,也不敢言溢于表。
只能够任凭着二人在这宫廷里面转悠着,最后到了天牢那边的方向去。
天寒夜冷,狱卒本来就在那里偷懒着,待得前方楚王与孟嬴二人前来的时候,狱卒没有看清楚来人,便急急上前叫喊道:“前边是谁人呢,岂不知这里是天牢重地,谁敢擅闯?”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寡人岂是谁人?”楚王本就易怒暴躁,再加上现在醉酒醉得厉害,在狱卒上前来叫唤的时候,一个转身去,伸出一脚便是在他的腿上一踢,“还不去速温一壶酒来,要好酒!”
狱卒不敢怠慢,连忙点头称是,赶紧跑着离开,前去找酒来伺候楚王。
天牢,整个楚国之中最阴暗的所在,由于常年不见天日,一踏进的时候就能闻见一股发霉辅修的味道,让人不禁拧眉屏息。
孟嬴越往里走,心就绷得越紧,她无法想象得到伍子胥堂堂名将,一身的荣耀,到头来却要屈居于这样的地方,忍受着恶臭与屈辱。
这不该是他所应得的。
楚王骂骂咧咧一路,酒醉得厉害,根本就没注意到孟嬴的情绪变化,只一路直走,走到天牢的最尽头,那单独一间的牢房前,楚王命人打开了房门,兀自钻了进去。
“美人,美人你且看看,这再厉害的人,落到寡人的手中又能如何,还不是这副狼狈的模样……”楚王哈哈大笑着,在踏进牢房之中的时候,却是脚下一绊,一个趔趄朝前扑倒了下去,也不知道到底是醉倒了,还是摔晕了,竟然一动不动趴倒在那里。
这一动静,将原本闭眼小憩的伍子胥惊醒了过来,睁开眼来的时候,见到的是眼前的人儿,忽然有那么一刻他怔住了,这一幕仿佛就像是梦中走出来的一样,竟然有种久违的感动。
她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眼前,一如每夜每夜的梦里中,她翩然而至。
孟嬴的眼眶也是通红着的,楚王半夜带她来牢房,却将自己倒在这里一动不动,可是孟嬴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副模样。
子胥就这样背靠着冰冷的牢房,束起的发有些凌乱,一撮青丝垂落在脸颊边上,那刚毅之间,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沧桑无比。
身上的血迹,看得出遭受过怎么样的虐待,血迹已然干涸了,唯独那一双眸子之中,还能看到那个英勇无双的天下名将。
看着她的时候,刚毅、隐忍。凌厉,还有……多情!
“你来了?”他终于开口,薄唇轻启,淡淡的三个字却显露出深深的渴望,仿佛历经了千山万水过后的重逢,胜却了人间无数。
“我来了。”孟嬴也是这三个字,一步一步的走近了他的面前,忽然跪倒在了他的面前,整个人扑倒在了他的怀里,尽情的哭了出来。
她没想到这一次见到他,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光景。
她只有这哭声,以及这无奈的话语,“这一切都怪我,如若没有我的话,不会有这场阴谋,楚宫宫闱不会乱,太子建不会,伍氏一族更不会被诛……”
听着她的哭声,宛如利刃一般一丝一丝的割过他的心上。
伍子胥伸出手来,迟疑的将掌心顺着她的发抚了下去,这淡淡的爱怜,也带着无尽的悲哀,他无法否认孟嬴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没有她的话,这一切不会发生,费无极与楚王也不会有这一场阴谋。
可是,这一切,伍子胥知道,也由衷的说:“不怪你,不怪……你!”说到最后,他是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将一切的痛楚尽数淹埋在自己的心海中。
真的……不怪她!
饶是如此,孟嬴却哭得更加厉害了,只将这个男人抱得更紧了。
两人相对无言,便只有此刻心与心的碰撞,除了悲哀,就是遗憾,这一辈子深深的遗憾。
伍子胥将手抚在她的秀发上,最后却是停顿了下来,看着眼前楚王倒在地上不起,而孟嬴又一副心事的模样,他问:“此地凶险,你来做什么?”
孟嬴松开了他,侧首看着楚王,神情之中尽是厌恶与痛恨,回首望将伍子胥,“我来救你,说着,她竟然起身来朝着楚王那边走去。”
居高临下的,她俯瞰着楚平王,“本来只是想要偷他的腰牌助你出宫,却没想到他要亲自前来,这样更好,万无一失。”
她说着,蹲身下去将楚王的外袍与玉冠给摘了下来,对伍子胥说:“你穿上他的衣裳,莫要让人看到你的脸,不会有人敢拦你的。”说着,孟嬴一顿,忍了许久的另一句话洋溢而出,“走了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楚国,不再是他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