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箐松开夙丽娜的手臂,任由她去缠着无迹,自己则走到庭儿面前站定,看着低头发抖的庭儿,忽然温柔一笑:“庭儿,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这一个温柔的声音,庭儿却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他深深低着头,咬唇不敢看头顶上的那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豆豆本来站在庭儿的后面,闻言立时笑盈盈地上前一步,仰着头对李玉箐道:“这位姐姐,你认得我家哥哥?”
“你家哥哥?”李玉箐转过目光,看向说话的这个小小人儿。但见他年纪虽小,却生着一副俊雅灵秀的面容,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小小年纪便如此俊秀,长大了必然是妖孽一般的人物。
豆豆点了点头,有些兴奋地说道:“嗯,我舅舅家的哥哥,姓容。这位姐姐,你跟我家哥哥认得吗?”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半步,将庭儿挡在身后。
大概他脸上的神情太过兴奋,只让人觉得这个小娃娃急于攀亲,倒不会往别的地方想。果然,李玉箐的目光便从庭儿身上收回来,低头看着豆豆天真可爱的面容,心里有些犹疑——难道,是她认错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生得一样,身量差不多,且都叫做庭儿。这天下间,果然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玉箐不相信,眼珠儿一转,笑着说道:“兴许是我认错了。我也有一个弟弟,叫做庭儿,只不过前些日子跑丢了。他母亲急得不行,茶不思饭不想,眼瞅着瘦了好几圈,已经是连药汁子都喂不进去了。”
“我娘亲不是——”庭儿听到这里,心中一慌,连忙抬起头想说,娘亲不是被你们害死了吗?
却是在路上的时候,庭儿巧合之间听到李玉箐与婢女的对话,乃是要在路上弄死他,不叫他去君子书院学习,也不叫他再有回国的机会。等他一死,就书信回国给安插在庭儿母亲身边的下人,叫他尽快弄死庭儿母亲。
如此一来,王爷的宠爱与精力就不会分散在外头,一心一意在王府里了。庭儿听到这番计谋,小小年纪又惊又恐,却是不愿坐以待毙,连夜就跑了。他本想往回跑,回到白国,回到父王身边,把这个大秘密告诉他,叫他保护他和娘亲。
然而李玉箐察觉他跑了,立时便叫人往回追,显然是猜到庭儿的计策。若非庭儿机灵,早就被抓到了。却因为这番狼狈逃命,渐渐明白过来,假如他一意往回跑,只怕到不了白国,就会被抓住,而他的母亲也不会有好下场。
于是,身上银两早就用完了的庭儿,硬撑着一口气往北走,心中想着,李玉箐不叫他到君子书院学习,他偏要到君子书院学习。学了本事,回去报仇。便是这股信念,支撑着他捱过惊惶,跋涉走过好几个城池,一路来到黄沙镇,玄京城脚下。
被容鸢救下后,庭儿心中想过,母亲可能被害死了。毕竟,大户人家的这种事情,都是阴暗又隐私的。他不见了,他们会宣称他已经死了,这样他不死也死了。而母亲见不到他的尸首,多半也会相信他死了,从而伤心欲绝。
哪怕母亲坚强起来,为他报仇,只怕也抵不过李玉箐的心机与城府。庭儿早早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母亲已经被害死了。谁知,听到李玉箐的话,却不由得心中猛地一跳,难道他母亲还没死?
“这位姐姐必然是认错了。”豆豆握着庭儿的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一边抬头看着李玉箐说道:“庭儿一直住在我家,陪我玩耍,他娘亲是知道的,而且三天两头遣人送东西过来,并没有生病呢。”
庭儿经由豆豆这一打岔,也是回过神来,他怎么能相信李玉箐的话呢?她那么坏,说的话一定不能信。因而又低下头,闷不吭声了。
“咦,玉箐,你弟弟找到啦?”夙丽娜整个人都快贴无迹身上了,无奈无迹就是不理她,夙丽娜实在无法,便一只手抓着无迹的袖子,一边扭头叫李玉箐给她出主意。谁知,便见到李玉箐纠缠两个小孩子的情形。
夙丽娜是知道李玉箐丢了一个弟弟的,两只眼睛在豆豆和庭儿的面上打量一番,而后指着庭儿说道:“这个小家伙倒是与你的眉眼有两分相似。”
毕竟是一个爹生的,哪有一点儿也不像的呢?
庭儿闻言,便把头更低了三分。李玉箐见状,心中愈发肯定了,便笑着弯腰说道:“好庭儿,别跟姐姐赌气了好吗,你给人家当小厮有什么好的,快跟姐姐回家做世子爷去。”
“这位姐姐,你又说错了。”豆豆认真地看着李玉箐道,“庭儿是我家哥哥,怎么是我家小厮呢?而且,他明明不是你的弟弟,你弟弟走丢了,你只管去找就好了,总是哄我家哥哥跟你走,是想做什么呢?”
这副言论,倒叫李玉箐不由得认真打量起豆豆来。显然没料到他年纪比庭儿还小两岁,竟然说话如此头头是道,并且谎言随口拈来,都不带打草稿的。
“无迹叔叔,咱们回家吧。”不等李玉箐再说什么,豆豆便一只手拉着庭儿,一只手扯了扯无迹的袖子。
无迹早就想走了,他快被那个浑身是肉,一点儿也不庄重的女人烦死了。因而听了豆豆的话,再也不顾旁的,一手提起一个,脚下一点,立时飞身越过人墙,消失在人墙后头。
等到夙丽娜和李玉箐穿过人群来到那头,却只见街上四下都是人影晃动,哪里还看得见那几人的身影?
夙丽娜气得直撅嘴,不时跺脚道:“怎么就跑了?怎么就跑了?”
李玉箐的眼中闪过阴沉,随即笑了,亲热地搀住夙丽娜,说道:“公主别气,那位壮士的武功如此之好,想来异常强壮。等你嫁给他,必然是幸福极了的。”
“可是我都不知道他住哪里!”夙丽娜撅着嘴气道。
“咱们不是知道他叫什么了吗?而且,咱们已经看见他的长相,回头画几张寻人告示,重金悬赏,还怕找不出来他吗?”李玉箐又笑道。
“好主意!”夙丽娜立时开心起来了,回抱住李玉箐的手臂,笑着说道:“那就麻烦你了,我知道你的画技是最好的。”
“这又有什么麻烦的呢?”李玉箐温柔笑道。她不仅要画出无迹,还要画出庭儿。那小崽子,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得安心。
夙丽娜与李玉箐互相挽着手臂,一道儿回了大使馆。大使馆内,白国与夙国的院子挨得并不近,白国在外,夙国靠里。故而,李玉箐便与夙丽娜打了招呼,先行回了院子。
临别时,夙丽娜捉着李玉箐的手臂,连对她说了好几遍务必记得画像,才放她进去了。李玉箐口中连连应着,笑得好不温柔,等到进了院子,那温柔的笑容便立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讥诮。然而这抹讥诮随即也消失了,李玉箐昂着下巴,仪态从容而又高贵地走进去。
“郡主,您回来了。”婢女见得李玉箐回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李玉箐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事发生?”
“有!有一件大事!”婢女连忙急急说道。
李玉箐不由得侧目,问道:“什么事?”
婢女一边扶着李玉箐进去,一边急忙端茶倒水,口中不忘说道:“大景朝的皇上来圣旨了,说之前的制衣大比不算数,要重新比过!”
“什么?”李玉箐拧眉,“喀”的一声将杯子磕在桌上,厉色看向婢女问道:“你可听准确了?”
婢女连连点头:“奴婢不敢胡言乱语。确实是大景朝的皇上派人来传旨,说是此次制衣大比过程有误,所以重新比过。”
李玉箐越听下去,眉头拧得越紧,又看向婢女问道:“只咱们接了旨,还是其他三国也都接了?”
婢女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似乎,只有咱们接了旨。”
“啪!”李玉箐拍桌站起,疾步往外走去:“我去问他们一问!”
每座小院子都分为男院和女院,因着李玉箐身份尊贵,自然居住了女院的上房。此刻迈步往外走去,一路来到男院。刚进门,便有下人跪地呼道:“参见郡主。”
“起吧。”李玉箐看也不看一眼,便往院子里面走去,一路迈上台阶,入了厅房。
白国的使者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狐狸,此刻正因为大比重新来过之事,吵得脸红脖子粗。也有几名年轻些的,却是躲在后头,压根不敢开腔。
老狐狸们此时吵得入神,就连李玉箐进来了都没发现,还是另外几名年轻男子觑见李玉箐脸色不好,连忙起身分开吵架的众人。
众人这才发现郡主来了,连忙收拾仪态,纷纷见礼:“参见郡主。”
李玉箐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上座:“怎么回事?”
“回郡主的话,此事乃是大景朝欺人太甚。”众人纷纷落座后,便由最有资历的一名使者,将此事从头到尾一一道来:“……原是他们自己出了岔子,那衣裳当众剥落,岂能怪到我们头上?我们赢了便是赢了,他们怎能不认?竟要重新比过,太也过分!”
李玉箐听罢,眸光微垂,又问道:“其他三国皆未收到圣旨?”
“更气人的就在这里!”那名老使者猛地一拍桌子,直是脸红脖子粗地道:“要重新比过,那便都重新比过。只叫咱们一国重新比过,是什么意思?”
圣旨发下来后,其他三国都暗暗嘲笑,好不可气!
李玉箐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她略一思索,忽然勾唇讥讽地笑了:“倘若咱们赢了还好。倘若咱们输了,他们又岂有独善其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