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规矩,死人至少要在家中停放三日,由亲人后生将丧礼进行齐全完备了,才能拉出去入墓地。今日,却只是钱掌柜死后第三天,按规矩却是要在木家再停放一日,明日才能入土的。
只不过,钱珍珍一早起来便尖叫开了,只说梦见钱掌柜了,他托梦说想早日入土为安。故而,便将日程提前了一天。然后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逃出黄沙镇。如果待到明日,恐怕就没机会了。
“却是委屈了爹。”薛程仁叹了口气说道。
钱珍珍弯下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怎么能怪你?原是程哥想得好法子,让咱们不必将爹爹辛苦赚的银子,拱手让给容氏那贱人。”
那日,衙役来收银子时,薛程仁看见钱珍珍睚眦欲裂的模样,便知她是决不肯好端端将银子让出去的。思及木家在京城的亲戚,便给他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趁衙役们没缓过来,提前一日送了钱掌柜入土,然后趁机溜出黄沙镇,进京投奔木家在京城的亲戚。
“走出来就好了。”薛程仁道,说到这里又有些犹豫,“只不过,我也只能帮珍珍到这里了。咱们家在京城的亲戚,我却是不认得。且我只是一个赘婿,只怕他们不笑话我罢?”
“谁敢笑话程哥,就是笑话我钱珍珍!”钱珍珍连忙拍着他的肩膀,向他保证道。
其实,钱珍珍心里也虚,因为木家同京城的本家,关系已经十分浅薄。除却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钱掌柜备了厚礼送去京中,京中也回之相应的礼单,这些年钱珍珍便是连个本家的人影儿都没见着。
想起钱掌柜曾经提过的话,钱珍珍壮了胆子道:“无妨。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既然有银子,何愁他们不出力?再说了,大家可都是一家人。”
薛程仁便点了点头,又给她继续捏腿。捏了一会儿,钱珍珍收回脚,道:“我再瞧瞧,那银子备得可够数?”
第一次进本家,钱珍珍准备了几封红包,准备进京后再置备些礼品,然后压在箱子底下。故而此刻,因着有些微微的紧张,便催薛程仁把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
谁知,薛程仁在随行的行李箱子里掏了半晌,渐渐的脸色灰败起来。
“怎么了?”钱珍珍只见他久久不拿出来,有些不耐烦地道。薛程仁有些踟蹰地转过身来,看向钱珍珍的眼神里,有些无措:“珍珍,咱们确实放在这个箱子里了?”
“对啊!”钱珍珍道。
薛程仁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咱们放东西的小箱子,不见了。”
“什么?”钱珍珍大吃一惊,“不可能!”说着,一手拨开薛程仁,自己打开箱子盖,伸手进去搜寻起来。然而,双手所及,尽是一些细软之物,哪里有盛着银子的木匣子?渐渐的,脸色变了,怀疑而狠戾的眼神看向薛程仁:“是不是你偷偷藏起来了?”
薛程仁只道冤枉:“珍珍,我为何要藏起来?再说,咱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我又能把箱子藏哪里去?”
“那箱子为什么没有了?”钱珍珍的脸庞已经又开始狰狞起来,这箱子里装的不仅有给木家本家的孝敬钱,还有他们大部分的财产!
“停车!停车!”钱珍珍喊道,等到马车停了下来,便立即从车上跳下来,往车后的另外一辆载着仆人与其他行李的车上走去。等到把下人都撵开,钱珍珍亲自翻了其他行李的箱子,均不见有那只装着全部银子的木匣子,不由得呆住了!
且说夏侯熙儿,回到宫里后,听到宫女回报说,徐贵妃差人来唤过。想了想,便收拾了一番,往徐贵妃的宫里去了。
徐贵妃今日穿了一件十分素淡的衣裳,打扮得也十分朴素,头上手腕上均并不见金灿灿的装饰。此刻坐在榻上,只见夏侯熙儿进来,便温慈地抬手对她招了招:“熙儿回来了,来母妃身边坐下。”
夏侯熙儿先行了一礼,随后依言来到徐贵妃的身边坐下。
“听说你今日出宫去了?”徐贵妃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可是心情不好,才到外面散心?”
夏侯熙儿被她温柔的声音,吹得心里有些熨帖,便笑着点头:“嗯。”
“玩得可还开心?”徐贵妃又温柔地问道。
夏侯熙儿便又点了点头:“外头倒是自在。就是父皇说过,不叫我玩太久。熙儿还没尽兴,便不得不回来了。”
“你这丫头,还想疯个几日不成?”徐贵妃半是嗔半是笑地道,“你父皇允你出宫,已经是格外的恩宠了。”
夏侯熙儿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徐贵妃伸手揽过她,又跟她说起旁的话来。竟是已经有两年没说过的,母女之间的贴心话儿。渐渐的,夏侯熙儿心里也有些软了。
毕竟是母妃,曾经极疼爱她的人。便软了身子,偎在徐贵妃的怀里说笑起来。又只见徐贵妃问了许多问题,竟是十分可笑,夏侯熙儿不由怜惜起来,徐贵妃竟是许多年没有出宫了,便道:“宫外极好玩……”
又把在黄沙镇上,见到容鸢的容栩阁的生意多么火爆,辣椒做菜有多么好吃,一一说了起来。最后,兴致勃勃地道:“我今日还得了一坛子辣椒酱,待会儿带过来给母妃一些,母妃尝尝喜欢不喜欢。”
“你这丫头,还想瞒着母妃。你今日其实就是见容氏去了吧?”知女莫若母,徐贵妃笑吟吟地伸手点在夏侯熙儿的头上。
夏侯熙儿摸了摸额头,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自从桂花节后,皇上、皇后、徐贵妃等人都不喜欢容鸢,故而只说今日出去玩了,至于去哪儿了,却没有细说。至于容栩阁,也被她改成了一间小有名气的老店。没想到,还是被徐贵妃猜了出来。
“你喜欢她,母妃也能理解。像她那样能干又有主意的女子,天下间原是不多了。”徐贵妃说道。
“嗯!”只听徐贵妃的语气温柔,且又在夸赞容鸢,夏侯熙儿不由得连连点头。
徐贵妃直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母妃呀,并不拦着你喜欢她。你想和她亲近,便亲近去吧。总归她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跟着她,也能学点儿东西。”
夏侯熙儿不由得低了低头,有心想夸容鸢格外厉害,又怕说多了徐贵妃不喜欢,便只是低了头不说话。
徐贵妃却当她害羞了,笑着又道:“你们关系这么好,母妃心里也欢喜。熙儿呀,你方才说的那布坊,既然那样赚钱,且又是容氏的,你为何不跟容氏说一说,也占两分股?”夏侯熙儿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她抬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徐贵妃的神情,只见徐贵妃眼中柔和,说不出的温慈。不由得心中有些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感受,母妃,到底为何如此说?
徐贵妃却是低头便瞧见夏侯熙儿眼中的茫然,笑着在她饱满白净的额头上点了一下,道:“你这傻孩子,不过是这么一点子事,莫非你是开不了口?”
夏侯熙儿还有些茫然,不由得问道:“母妃,我为何要占两成股份?”
只听徐贵妃笑着说道:“我瞧着,那容氏是极能干的人,又有一把好手艺,日后想必是缺不了银钱使。倘使你能够入两成股份,日后容氏前程坦荡,你不是也好过许多?”
说到这里,又对夏侯熙儿语重心长地教诲起来:“你虽是天家公主,短缺不了银子。可是日后呢?等你嫁了人,难道一应花用也要宫里出么?你父皇总有老去的一天,谁还会惯着你大手大脚?”
要说夏侯熙儿,一应花用那是没数的。单单靠着月例银子,那是远远也不够的。哪怕是永宁宫的小厨房,一个月的花用就是月例银子的十几倍。
且,夏侯熙儿又养着一干绣娘,常常想一出是一出,这些都是花用。夏侯熙儿自己对银钱是没什么概念的,她从有意识起,就没短缺过什么。故而每每看着容鸢赚银子而开心,也觉得有意思。
只不过,听了徐贵妃的话,也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母妃,我又没出过力,怎么好占她两成股份?”
“你这孩子,说你实心眼,你还真就是实心眼。”徐贵妃忍不住又伸出手,戳在了她的额头上:“你是公主,没有收了她的铺子,就已经是给足她面子了。且,你三番两次帮她说话,在你父皇面前都豁出去维护她,还不算给她脸?”
“桂花节那日,母妃与你都穿着她做的衣裳,算不算给她脸?仅仅是占她两成股份罢了,有什么开不了口?”徐贵妃就只差没说,倘若容鸢识趣,就该早早双手捧了银子奉上来的。
夏侯熙儿皱紧眉头,渐渐坐直了身子,不再靠在徐贵妃的怀里:“母妃,我做不出来。”
声音已经有些冷淡。
这就是自己肚子里爬出去的闺女,为着一个外人,竟然隐隐指责起母妃来了。徐贵妃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冷意,听出了夏侯熙儿的弦外之音——这样无耻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她不仅做不出来,便是想也不曾想过。
于是,生出这种念头的徐贵妃,便成了那心地龌龊之人。
然而冷光在眼底闪了闪,徐贵妃又恢复到温慈的模样,伸出手抚了抚夏侯熙儿的发心,道:“母妃这样说,也是为了容氏好。容氏是有本事,可是倘若她的生意做大些,有人看中了想要夺取,又该如何?这世道便是这样,没有靠山,原是做不起来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