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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5)

华夙冷着脸掀开一侧的垂帘,余光瞥见了一抹鬼气从树冠上一曳而过。她不紧不慢地松开手,帘子一垂,又把窗遮了起来。

容离寻思着,能不能想个法子将这些鬼气引开,比如画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傀。

能。华夙淡声道:但你现下尚还做不到。

容离看着那从袖口里探出个笔尖毛料的画祟,想来也是,画得再像,也会被瞧出破绽的吧。

画祟,自然能以假乱真。华夙平静道,可会不会被识破,得看你技艺如何。

那还有别的法子么?容离忽地想起那只被她留在容府的剥皮鬼,一双咳得湿淋淋的杏眼倏然亮起,我那剥皮鬼,能将它召过来么?

当时走得急,忘了带上那小剥皮,上了马车便匆忙出城,玉琢原是想跟她的,却被先前缚身的锁链拴在了容府里,寸步也离不得。

华夙不知这丫头在打什么主意,可瞧那双眼跟狐狸一样,连算计鬼的时候都不知露怯,也不知她胆子还能有多大,索性开口:能。

如何召?容离又问。

华夙手一抬,掌心往上翻着,似要她交出什么东西。

容离和这鬼待久了,总觉得能揣度几分此鬼的心思,不假思索地把手放了上去。

华夙把她的食指捏了个正着,力道不轻不重,捏得她的手指有点儿发痒。

这手把手的,容离浑身僵着,明明把手放上去的时候倒是自然,如今却想把手抽回来。

捏着她指头的两根手指凉飕飕的,却不比冰凌坚硬,绵软细腻,一看就是姑娘家的手。

容离不由得往后缩了点儿,还直截屏起了气息,憋得肺腑如烧。

不是要学么,躲什么。华夙皱眉。

容离面颊发烫,不躲,要学的。

华夙狐疑地睨了她一眼,牵着她一根食指在半空中点点画画了几下,似是在画什么符咒。

容离哪知这画的什么,华夙牵她一下,她的手便动一下。她不过是个凡人,画出的符咒哪是能成事的,偏偏心头忽地涌上了一股气,那寒意直蹿向灵台。

此乃招魂术。华夙牵着她画了最后一笔,画成后,两指一松,此术乃凡间道士所创,故而即便是凡人也能施,只是仅能招来心甘情愿受降伏的灵魄。

钳在她食指上那手一松,容离的手险些也跟着跌了下去,幸而稳住了。

只见半空中方才点画过的痕迹蓦地亮起光,一笔一划勾连成片,当真是符文的模样,只是容离压根看不懂。

她虽看不明白,却记了个一清二楚,如此一来,下回要用时,便无需再让华夙教她一次了。

术法既成,只一弹指,头顶如有寒气沉落。

容离猛地抬头,只见那得了新皮的鬼正紧紧贴着车舆顶上,四肢弯曲着,如成了什么人形蛛,姿态诡谲地附在了她的头顶。

剥皮鬼换了新皮,连说话声也像个小丫头,软着声道:主子。

华夙啧了一声。

容离本以为这剥皮鬼得了新皮后,不会比先前那纸扎更吓人,没想到,她还是被吓了一跳,心陡然一紧,差点没喘上气。

你那小剥皮来了。华夙头也不抬,明摆着不待见。

容离微微缩起脖颈,却见剥皮鬼垂下头看她,那乌黑的长发就这么垂在她面前。她登时不想说话,稍作吞咽,才为难开口:你能分出一缕气息附在这剥皮鬼身上么,借它将追来的鬼怪给引开。

你当我的气息是什么收放自如的檀香么。华夙慢腾腾开口。

容离眨眨眼,那就是不能了?

麻烦。华夙淡声道,我身上有禁制,气息轻易不外露,这荒郊野岭忽地冒出一缕我的气息,你觉得旁人会信?

她话音一顿,又道:并非所有鬼物都和这剥皮鬼一样好骗。

附在车舆顶上的剥皮鬼无端端被殃及,明艳的脸上并无半点愤懑,明摆着连气都不懂气。

夜幕沉了下来,路上漆黑如墨,连盏灯也不见,只星光零零散散的搁在天边,月华如洗。

过了一会,又换白柳进车舆里歇息,驾马的成了小芙。

夜一深,小芙又怕了起来,嘴里嘀咕着,姑娘,这路上怎连个客栈也不见,咱们总不能睡在林子里,若是蹦出什么虎豹财狼,那得多吓人,饶是只有一个,那我也打不过呀。

空青坐在她身侧,安静地看着路,同她一比,小芙算得上是聒噪。

容离抱着猫,撩起了竹帘,没有说话。

此时马车还在祁安地带,城中阳气盛,平日里见不到多少鬼,这时候出了城,又是在渺无人烟的林子里,她才意识到,这四处的鬼气当真浓重可怖。

走夜路总归不好,山路多崎岖,离城越远,路越是盘绕,若是一个不小心,马车许就滚下山了。

容离朝华夙看去,着实想问问这鬼有什么主意,可偏偏白柳睁着眼,压根不像是要睡的样子。

华夙眼皮一掀,寒凉淡薄的眸光投了过来,找个地方歇一阵,若是没有客栈,便只能在马车上将就了。

容离眨眨眼,将这话一五一十地说给小芙听。

小芙扯着缰绳道:若不,就在此处歇一夜吧,只是又要委屈姑娘了。

容离坐了一日,手脚俱乏,见马车停了下来,便掀开帘子想下地走走,哪知身侧的丫头还是一动不动坐着。

她回头看向白柳,却见白柳还是瞪着一双眼,眼皮有一下没一下耷拉着,似是困得不行,还偏偏硬撑着。

若是困了,便睡上一觉。容离轻声道。

话音方落,白柳那身板挺得更直了,奴婢不困。

小芙在外边轻哼了一声,她是怕得不敢闭眼。

白柳竟然没有反驳,紧张地抠着指甲缝。

容离下了马车,眸光循着那四处乱撞的鬼气望了一圈,忽地听见远处有女子在哭。

她脚步一顿,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方才嘲讽了白柳的小芙怵怵道:什么声音,没听见呀。

容离本想走过去的,肩上忽然撘上了一只冰冷的手。

这手骨节匀称,指甲还修得分外圆润,一看便知是华夙。

旁人躲还来不及,你倒好,要往妖鬼脸上撞?华夙凉飕飕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3=

在路上

第58章

容离脚步一顿,这肩上搭着的手明明轻飘飘的,却好似有千斤重,把她给摁得走不动路了。她朝剥皮鬼使了个眼色,令它在此处守着。

姑娘莫不是听错了,这、这深山野岭的,可别往外边走了,若是冒出个什么猛兽来,可如何是好。小芙哆嗦着说,一边翻找起火折子,催着白柳和空青:快把火生起来,生了火,就不会有豺狼虎豹过来了。

空青有条不紊地捡了些木头过来,在远处堆在了一块,就在这生火吧。

小芙走过去,手忙脚乱地把火折子放在这木堆上,紧张道:这样真能生起来么?

远处那女子哭泣的声音似有似无,山中风声大,倒有几分像山风呜咽。

容离听着奇怪,总觉得像是在引她过去。

小芙左右张望,眼看着自家姑娘要走远,忙不迭喊道:姑娘别走远了!

哪知容离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身子瘦条条的,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就跟在飘一样,一双眼还黑沉沉的,衬得这面色越发苍白,不像活人。

小芙匆匆站起身,作势要追上去。

白柳自下了马车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抿着唇挺直了腰背,一副雨打不动的模样,余光斜见容离走远,才深吸了一口气喊:姑娘去哪啊?怕得不成样子。

三双眼齐刷刷朝容离望去,一个个俱是紧张得脸都白了。

华夙就站在容离身侧,也不拦她,这丫头腿长自己身上,想去哪儿便去,哪是她拦得着的。看见那三个婢女齐齐回头,她嘴角一扬,冷淡地哂了一声,你也不怕她们觉得你撞鬼了。

自打又活过来一世,容离撞鬼的次数还少么,闻言只眨了眨眼,我只是想去看看。

也不怕看出事。华夙冷着声。

小芙哆哆嗦嗦,姑娘去看什么呀。

容离声音太轻,好似要被风声掩埋,听见一点声音,有些古怪,去看个究竟,夜里也好睡得安心。

三个婢女屏息静静听了一阵,可除了这风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堆枯枝还真燃了起来,忽地噼啪一声响,一个火星子陡然燎高。

小芙被吓了一跳,颤着声问:姑娘听见什么了,若、若不我去看,姑娘待着就好。

容离摇头,语调轻柔,昨夜之事还未将你们吓着么,这还敢跟我。

胡说什么,自家姑娘都不跟,咱们还能跟谁?小芙忙不迭开口。

白柳是吓得是说不出话了,眼珠子都给瞪僵了,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好似化作了石头。

只空青站起身,朝容离走了过去,既然姑娘想看,那我和姑娘一道。

容离哪想带什么丫头过去,这若是撞了鬼,她连自己都顾不得,更别提身侧的丫头了。

这祁安地带当真鬼气浓重,山林里阴风阵阵,时不时便刮来几缕鬼气,可只见鬼气,却不见鬼影,多少不应当,此时冷不丁传出点儿女子的哭泣声,分明就是想引她过去。

容离思来想去,轻点了一下头,看一眼就回来。

华夙的手还撘在她肩上,不咸不淡道:也得有命回来。

容离朝林子深处走,那落进耳畔的哭声愈来愈清晰,幽幽噎噎的,哭得不甚凄厉,还算得上婉转,怎么听怎么古怪,像极话本里那勾人送命的艳鬼。

仔细一想,艳鬼兴许也还不如她身侧这祖宗艳,华夙的面色是冷了些,可眉心的朱砂和唇上的胭脂,当真丹红胜火。

华夙在她肩头上轻叩了一下,你最好将画祟握牢了。她还真的不拦,似是还能任着容离胡来,如看戏一般,虽是冷淡,眼中却藏了一丝兴味。

容离握着画祟,冰凉凉一杆笔哪像是什么防身的利器,可只需将其握在手里,便不知怕了。

那鬼既然来了,那她便将计就计,看看那玩意儿是听了谁的差遣。

空青依旧是什么也听不见,神色并无半分变化,林中哭哭啼啼的鬼怪若仅是想把人引去吃了,何必还挑人。

容离心都提至嗓子眼,喉头紧得不得了,虚虚地喘着气。

空青皱眉,回头望了一眼,此时走得太远了些,已连火光都看不见了,姑娘,似乎走太远了,咱们回吧?

容离耳畔而是鬼物幽咽,恰似泉声呜鸣,轻而幽怨。她走得不大自然,索性把搁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拿开,掌心一片冰凉,却细腻如脂。

忽然间,一股阴气追云逐电般袭面而来,狠厉阴森,直取容离眉心。

阴气来时,林间树叶簌簌作响,四处刮卷的风好似被搅成了一团。

饶是空青再冷静,此时也变了脸色。她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哪见过这场面,当即抓住了容离的手臂,着急道:姑娘,咱们还是回头吧。

哪知她的手却被拨开了,拨开她的并非容离,容离压根就没有抬手。

阴阴冷冷的,却柔如丝绸。

空青浑身一僵,也和白柳一样,说不出话了。

华夙拨开了这婢女的手,眉心只一皱,那朝容离袭面而去的阴气登时化作墨烟四散。

容离抬手捂在眉心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胸膛下一颗心狂跳不已,她已是头皮发麻。

华夙就站在容离身后,手捏在她的胳膊上,前胸近乎要贴至容离后背。她慢声淡语的唇就贴在容离耳后,别闭眼,好好看着,省得下回还是不知怕。

阴风大作,容离发丝乱舞,发间朱绦落在了华夙的脸上。

华夙拢紧了容离的手臂,令其抬起握笔的手,不以为意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便再教教你,如何擒鬼。

擒鬼。

容离耳畔发痒,微微缩了一下脖颈,执着画祟的手被迫抬了起来,被牵着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水墨圆弧,墨迹凝在半空,好似墨汁刚被泼出,便化作坚冰,被冻了个正着。

华夙淡淡道:十殿阎罗手中有判官笔和生死簿,判官笔一点,魂入六道,画祟虽同六道无缘,却也不输它。

空青瞠目结舌地看着,脚下如扎了根,又恰似被虬枝困在原地,挪不开步子了。

她听不见什么古怪的声音,也看不见什么诡秘之物,却看见自家姑娘挥笔时,墨汁逗留在半空许久不散。

半空中的墨汁倏然绽开,跟雾气一般。

这哪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这杆笔,哪能是寻常笔。

被华夙挥散的阴气袅袅如烟,慢腾腾迎天而上,恰似抽高的芽苗,在长至五尺高时,陡然凝出了个人形,看模样分明是个女子。

那女子跛着脚,走起路时,一条腿在后边拖着,身子晃悠悠的,纤长的发在身上披散开来,如密织的蛛网。她的腿在流血,每走一步,便拖出一步血迹。

空青虽看不见这鬼影,却瞧见远处泥地上有道血痕缓缓爬长,她猛地咽了一下,按捺住喉头不适,哑声道:姑娘,咱们

她本想说,咱们还能走么,可眼一抬,便见容离又画了几笔。

画得分外粗糙放恣,好似只是随手画上了这几笔,越是不经意,便越是显得豪放冷静。

这一笔一划俱不讲究,怎么也不像是容离画得出来的。

空青又看容离执笔的手似是没什么劲,像是被人牵着腕子。

容离被牵着又画了几笔,她见过华夙画马车时的细致,现下一看,哪会觉得画成这样是因笔者放恣豪放。

什么放恣,分明是敷衍。

华夙牵着她的手,随意画了几笔,在半空中画出了一个牢笼。

这牢笼看模样有些像养鸟儿的木笼子,还带着个提钩。

画成后,覆在容离手背的凉意骤然离远,就连耳畔那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也退开了。

华夙站直了身,淡声道:画成。

果不其然,半空中水墨般的木笼忽然成形,咚一声落在了地上,足足有一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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