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朝后,李治便来到贞观殿,忧虑的跟武媚提及了此事儿,原本以为哪怕是不从三部提拔,从其他地方提拔,这样一来,还可以让李弘、李贤两人之间的暗斗,不至于继续往极端发展。
但今日朝堂之上,不少臣子却像是统一了口径般,认为房先忠担当此任最为合适不过。
李弘也长长的叹口气,坦诚真挚的望着武媚目光,说道:“能够担当此任的,应该绝非常人才行,如果一直桎梏在六部选拔,过于局限,对于尚书省并非是好事儿。但如果儿臣自己说出来的话,母后跟父皇自然会认为儿臣主动在……。”
“但你那一揽子的步骤跟计划,包括你今日跟我说的要南下江南,难道你这里面就没有因为李贤的原因?我不相信你对李贤的逼迫一点儿计划没有。”
“当然有,但绝对不是针对他!这个计划您也知道,儿臣跟您说的一清二楚,这个计划完全是被动的,但就是如此,儿臣也把这个计划被动的改动了。”李弘继续望着武媚的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坦诚道:“儿臣从辽东归来,完全可以让薛仁贵由东往西,穿过云中前往安西。薛仁贵所率领的部从,全部是来自安西之人,他们在战事完毕后,必定思乡心切,如果走云中,沿着长城山脉一直往前,岂不比进入关中要快捷不少?”
“你……?你是不是调度薛仁贵助你父皇御驾亲征时,就已经如此想了?”武媚心中大吃一惊,薛仁贵随驾出征,这是极为自然的事情,却让她都忽略了薛仁贵对云中的威胁。
如今听到李弘说出来,心中顿时激起千层涟漪,如果李弘真的命薛仁贵过云中,那么李贤再怎么折腾,都是在李弘的手心里折腾了,完全没有一点儿资本可以跟李弘相抗衡的。
“薛仁贵是您选的,儿臣总不能左右您的心思吧?当初儿臣并未多想,但李忠与贺兰敏月之死,不得不让儿臣如此打算。”
“那你为何未实施?还是因为辽东战事儿,没有机会?”武媚蹙眉道。
“不知道。机会有的是。攻下苍岩城后,薛仁贵的部队便回撤松漠都护府,休整了几天后,便可以直指云中,但儿臣后来选择了放弃,而是拿下了靺鞨跟室韦,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你的计划叫什么?据说,你在做每一件事情时,都会用代号来称呼,说是为了保密?”武媚同样盯着李弘的眼睛。
这一招是没人知道的,为了保密他的计划,从太乙城初建开始,李弘为了迷惑外人,特别是当初对他太乙城财富感兴趣,充满觊觎的商贾、豪门等,李弘便在做每一件事情时,用一个代号来称呼这个计划。
也就是从那时起,多少人都对李弘的计划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这也是让他躲过了好多御史弹劾的原因之一。
而武媚能够知晓,还是从李弘在安西回来时,在咸阳被李忠与贺兰敏月阻止后,李弘回来脱口而出说出来的。
再加上白纯前往安西,太乙城被她掌管,这期间,自然是让她多少了解了一些太乙城的机密信息,才弄明白了这些代号代表着什么。
李弘与武媚依旧对视着,两人在灯火下同样明亮的眸子中,俱是写满了坦诚与期待。
“天衣无缝。”李弘一字一句的说道。
武媚不由自主的随着这四个字倒吸一口凉气,果不其然,就如今日白天与李弘交谈时一样,从这代号就能听出来,李弘的‘天衣无缝’,便是要置李贤自投罗网,而后置之于死地!
而真正让李弘更改计划的原因,是在李治第一次用自称我的时候,那时候薛仁贵刚刚回到松漠都护府,名义上是在休整,实际上便是在原地等候李弘的命令,等候李弘命令部队到底是指东还是往西,最终李弘在李治第一次自称我后,立刻改变了计划,让薛仁贵直取室韦跟靺鞨。
武媚很清楚,所有的计划一旦开始实施,到了那时候,便不是谋划之人一句话便能轻而易举改变的了,正所谓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人了。
何况,无论是李弘还是李贤,他们的背后都有着自己的利益团体,计划一旦启动,哪怕是李弘不想再实施计划,身后的利益团体也会迫不得已的推动着这一切继续进行,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尽最大可能更改计划。
而以林士翎、张柬之为首的文臣武将,包括安西、吐蕃的臣子,李素节、李上金,甚至是义阳、高安,还有兰陵、新城、城阳等等人,这些就是李弘身后的利益团体,他们无论是为了何种目的,都必须保住李弘在朝堂竞争上的主动权。
所以,这也是为何林士翎等人去信辽东,兰陵、新城、城阳在长安与文成暗中交锋的原因,所有的一切,在计划被启动后,甚至可以说,就已经到了完全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地步了。
武媚对此自然是异常明白,当年她与李治斗倒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不就是要问罪一大批的朝堂臣子,而后再提拔一批的朝堂臣子,这些便是彼此背后的利益集团。
而像五姓七望这样的存在,是因为他们没有看清时事,过于狂妄了,甚至骄横到都不屑于跟皇家结姻攀亲,如此嚣张的行径,如果一个稳定的政权不打压它,任由他继续控制着官场资源,那这个政权,恐怕也是很难长久的。
五姓七望屹立百年不倒,是因为社会制度的发展,让皇权者需要与一批人一同管理社稷,为民谋福祉,所以在历史长河中摸索、建立了这么一套制度。
而发展到前隋时期时,九品中正制,这样的以五姓七望、世家豪门推举为官的制度,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同时,九品中正制,也让皇权者认识到了他们的存在对于政权来说,是弊大于利。
所以前隋时期,便开辟出了科举制度,而此制度在继续的完善中,确实是抑制了五姓七望对于朝堂的把控,对于政权者的桎梏,从而从前隋开始,一直万变不离其宗的沿用了一千多年。废话这么多,最终只是为了说明,为何李治跟武媚在察觉到了李弘跟李贤的暗斗后,两人不去制止他们之间的暗斗,不去制止李贤对太子之位的觊觎,反而是在其中加以制衡、缓解冲突等等。
是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身为皇室子弟,一旦欲望之心冲出牢笼,一旦有了他人追随,一旦在背后形成了利益集团,那么,这场斗争就像是野兽法则一样,是一场非死即伤的斗争。
武媚眉头再次紧蹙,李弘确实是要比李贤高出不止一筹了,如今竟然在计划实施中,能够硬生生的改动,虽然她不知道,到了最后,兄弟两会是怎样一副你死我活的场面,但她还是寄望李弘能够不至于赶尽杀绝。
但‘天衣无缝’这样的代号,就已经足够让她感到心惊了,也明白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就算是改动计划,恐怕对于结果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吧?
抱着一丝的侥幸,就像她今日所说那般,手心手背都是肉,内心矛盾、忧虑的问道:“既然改了计划,那么你的代号也要改动吧?”
武媚的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期望,希望能够从这新的代号中,是不是能够找到一丝心理慰藉,是不是能够看到,李贤在李弘的天衣之下,侥幸保得一条性命。
“天衣有缝。”李弘依然是简单的四个字。
但武媚听在耳朵里时,却是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相信李弘的掌控力,要不然的话,十岁之龄就创造了太乙城这样的财富奇迹,而后十四岁又创造了安西、吐蕃那样的奇迹。
如今二十岁,又被他父皇急召到辽东,短短的半年时间,便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大唐在辽东的隐患,成立了安东都护府。
想起安东都护府,武媚就不由的想起安东都护府的大都护:格希元,格希元是李贤的人,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李弘任命格希元,而非是他父皇任命,这是不是说明……。
“是,格希元在辽东时,在回一些信件时,或者收到信件时,会让儿臣帮他看看遣词造句或者是生僻字什么的,所以儿臣才会放心的任命他为安东都护府的大都护。”李弘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好吧,既然计划代号更名为‘天衣有缝’,那么母后也放心了,你本性并不残暴也不好战,你父皇对你期望极高,别辜负了你父皇。”武媚面色有些疲累,努力的挤出一丝慈爱的微笑,看着李弘说道。
“母后放心吧,如果没有其他意外的话,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跟母后的期望。”
武媚默默的点点头,示意李弘回去吧,明日还要启程回长安。
望着李弘离去的背影,武媚整个人一下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整个身躯软瘫在了沙发上。
不过她相信,李弘对于自己人向来是优柔寡断,连李忠、贺兰敏月都愿意保得一条性命,那么对于一母同胞的李贤,应该也会手下留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