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
如此说来,这个表情虽然说话直接不留情面,却是个值得相交之人。她脸上的笑变得真诚,整个人放松不少。
“自我献上我娘嫁妆以后,祖母便病了。我知京中已有不少流言,暗地底议论我的品行,指责我不孝气病祖母。我虽不甚在意,但能听到表姐的肯定,心中还是极欢喜的。”
她亲亲热热地坐过去,主动拉着薛瑜的手。
薛瑜身体一僵,盯着那只纤纤细手。
只听得娇软甜腻的声音,“表姐,以前是我不懂事。我不识人的面目,将那继母当成亲娘,听她唆摆。如今和表姐相见,以后万不会再听旁人之言。表姐若是不恼我,我必时常来向表姐请教。”
薛瑜的另一只手已紧握成拳,“我可没有那么多心情,听你说一些后宅的污浊事。”
“表姐…”
李锦素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表姐莫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讪讪地收回手,没有看到薛瑜幽深的目光盯着刚才她摸过的地方。
“我到底年长,念你已经醒悟,没有辱没佟家的脸面,索性勉为其难。”
“表姐,你真好。”李锦素欢喜的立马攀过来,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我就知道表姐心地善良。”
薛瑜身体又是一僵,心头泛起异样。
恰在这时,外面有吵闹声。只听得红绫的声音,哭哭啼啼,夹杂着争辩声,好不委屈。“姑娘,你可要替奴婢做主啊。表小姐的下人好生无礼,竟然污蔑奴婢。奴婢好歹是都御史府出来的人,又是姑娘的身边人…”
李锦素眉头一皱。
薛瑜眸光一冷。
“表姐,我出去看一下。”
丢人丢到外面,还是在刚刚示好的表姐面前,李锦素觉得挺没脸的。这个红绫,不知又作了什么妖。
她一出去,成妈妈过来俯耳低语,将事情道明。
红绫头发有些零乱,被那老仆押着跪在地上。看样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没有挣脱,衣衫不整很是狼狈。
“姑娘,你可要替奴婢做主啊…表小姐的下人太欺负人了…他们是在打你的脸面哪…”
“这位老伯,你先放开她,我来问话。”
那老仆手一松,红绫差点倒在地上。
“呜…呜…姑娘,他们欺人太甚…奴婢不知怎么的,就被抓起来。他们说奴婢不怀好意,想偷东西。呸,一个破落户,想打我们都御史府的秋风,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李锦素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你是我身边的人,按理来说我自是信你的。可是你告诉我,我让你守在外面,你是怎么跑到后面去的?你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不经别人的允许私自乱闯?”
“奴婢内急,想找茅房…”
成妈妈恨不得给这死丫头一巴掌,什么内急,一个女子,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如此不体面的话。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她们姑娘的脸面。
“红绫!”
“这位老妹妹莫急,我看这位姑娘并非因为内急。若真是人有三急,为何不问人?”
高壮的胡妈妈开了口,眼神轻蔑。
红绫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没来得及问…”
“是吗?既然你那般着急,怎生这会儿还忍得住?”胡妈妈话一出来,成妈妈的脸色都变了。不是因为这话问得刁钻,而是因为这话太过粗俗。
“我…”
红绫捂着脸,红白相交。
果然是骊城出来的,不仅主子生猛,下人同样生猛。
李锦素压根不用再问,就知道红绫在撒谎。一定是那好继母的意思,让红绫查探表姐的家底。这样一个人,要是还放在身边,不知何时会生出祸端来。
她之前投鼠忌器,一来怕巩氏警觉,二来是怕走了一个红绫,再来一个绿绫什么的。总之都是巩氏的人,换汤不换药。
说也奇怪,才和表姐见了一面,她莫名有了一些底气。
不知何时,薛瑜也出来了。一袭白衣白面纱,飘然若仙。就是身量太高了些,然而有牛高马大的胡妈妈作衫,倒也不算太显。
“表姐,让你见笑了。是我约束下人不力,回去一定严惩。”
“哼,这哪是你约束不力,是有人生了二心,你且跟我进来。”薛瑜冷着脸,进了屋。
李锦素看了煞白脸的红绫一眼,跟着进屋。
薛瑜走在前面,修长的身材,姿仪如风。明明是女子,愣是让人觉得雌雄莫辩,极为矜贵高冷自带仙气。
她穿过中堂后面的屏风,转进了内室。内室与中堂不一样,布置得更加简单雅致。厚重的白色纱幔,清神宁人的熏香,还有四方的柜子。不太像女子的内寝,处处透着低调沉稳。
这倒是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李锦素想着,觉得不足为奇。
薛瑜取出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方绣着素梅的帕子,帕角还有一个素字。
“表姐,这是…?”
李锦素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东西看着眼熟,自己的帕子就是这样的。难道她之前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背主的下人,和别人合谋私取主人的贴心物件。至于她要做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不…不用了。其实我早就看出她有异心,可是我不敢轻举妄动。弄走了她,我那继母正好名正言顺地塞人过来。”
薛瑜冷哼,“你瞻前顾后,焉知在你顾虑的时候别人已经有了动作。这东西被我截了,若是落到别人的手中,你可有想过后果?”
“多谢表姐。”
李锦素心下感动,后颈生凉。她不知道巩氏已经行动了,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可以慢慢谋划,孰不知刀已架到脖子上。
薛瑜睨着她。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姑娘,又没出过内宅,能醒悟过来已属难得,不能要求她一朝学会算计人心。
“你不发作,别人只将你当成手中玩偶。你若是发作,反而会让对方有所顾忌。世人欺软怕硬,若想不受制于人,应学会如何先发制人。”
李锦素闻言,深深行了一个礼,“表姐说得极是,今日听表姐一言,才知过往我所思所想太过狭隘。我错了,不应该只想着藏拙。”
“藏拙本没有错,但不能一味忍让。那个丫头,留不得!”
“锦素省得了。”
李锦素把帕子揣进袖子里,告辞出去。
她一走,薛瑜脸冷着,俯睨着刚才取帕子的盒子。
半晌,才从盒子里取出另一物。翠底绣梅的肚兜,一枝延到顶,花蕊吐艳。修长的玉指勾着细细的带子,视线胶在那艳蕊之上。
眼神渐深,不知自己是何缘由,没让她将这物一并带走。
思量一会儿,眸色转冷,将东西丢进盒子里重新盖上,随意扔在柜角中。
第15章 清理
李锦素一出屋子,红绫就爬了过来。
“姑娘,你莫听别人挑唆。奴婢自小跟你,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奴婢一心为了姑娘,没有半点私心。表小姐家的下人们红口白牙诬蔑奴婢,他们分明是看不起姑娘你,才拿奴婢做伐子……”
红绫为人伶俐,比起朱绢更讨原主的欢喜。
胡妈妈脸上的横肉抖动两下,眼有嘲讽。这个表姑娘,真不知道自家主子看中什么。连个下人都不能约束,瞧着不像是有能耐的。
成妈妈没有儿女,把朱绢和红绫都当成自家孩子。一面怒其不争,一面又于心不忍,踌躇之下,道:“姑娘,红绫许是真走错地方了。”
李锦素淡扫红绫一眼,“回去再说。”
红绫连忙爬起来,理发整衣,低头小步跟在后头。成妈妈有心想训斥两句,碍于在别人的家中,不好开口。
主仆三人回到府中,成妈妈在前面打帘子。
朱绢迎上来,看到几人的脸色,和成妈妈使眼色。成妈妈摇头,意为暂且不方便说。进了屋,李锦素坐在铺着软垫的圆椅上。
红绫“扑咚”跪下去。
“姑娘…”
李锦素不说话,淡淡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脸上的有恃无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寸寸发白。
“你父母可好?”
听到自家姑娘没有追问刚才的事情,反倒是问了自己的父母。红绫刚才惶然的心,重新定了一些。
她的父母是夫人的陪嫁,父亲是庄子上的管事。听她娘说,以前夫人在时就特别器重她爹。姑娘以前也特别倚重自己,一定不会因为些许小事就处罚她。
“托小姐的福,他们身体康健,庄子上一切如常。奴婢的老子娘还养了一窝鸡仔,说是等养大后送来给小姐补身子。”
李锦娘微微一笑,“他们倒是有心,什么好的都念着我。这些年,他们没少偷偷给我送东西,我都记着呢。”
“姑娘,奴婢的老子娘说了,姑娘才是我们的主子。只是…老夫人把持得紧,他们不过是下人,万事都扭不过那边。”
每年庄子上的孝敬,东西都送到荣安堂。常氏那人早年在嫡母手底下蹉磨,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浅。但凡是过手的物件,就没有漏出来的。
便是碍着面子,漏一些到李锦素的手中,也都是挑剩下的。
“罢了,说这些有何用处。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事?”
“他们都挂念姑娘的身体,前些日子奴婢的娘还去寺里求了符,盼着姑娘身体康健,富贵年年。”
李锦素勾着唇,说得真好听。身体康健,富贵年年,恐怕都在盼着她早死早投胎,莫在挡了有些人的路。
“是吗?他们还会替我去求符。我原以为你老子娘日夜盼的是你出人头地,最好是进高门大户作妾,日后让他们也跟着沾光。”
红绫心一突,“小姐,奴婢没有那样的心思…”
“没有?那你头上的珠花是哪来的?你没有去那庄子后面的桃林?没有与人约在那桃林互诉情思?”
成嬷嬷和朱绢刚才的表情都有些懵,等李锦娘这一问,眼神齐齐落到红绫的头上。红绫的头上果然多了一支新珠花,那珠花用米粒大的珍珠穿成,煞是好看。
“红绫,姑娘问你话,你这珠花是哪里来的?”朱绢急急问道,一脸的忧心。
“奴婢…是奴婢的娘给的…”
“玉珍阁的首饰,便是用细小的米珠做成,也值上十两银子。你老子娘一年到头,都攒不下几十两月钱,如何花大价钱替你置办?”
李锦素慢悠悠地说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
成嬷嬷脸色难看起来,姑娘本就艰难,若是他们这几个下人还不忠心,岂不是要害死姑娘?她一巴掌拍在红绫的头上,“你个死妮子,快说,是谁送的?你可知道若是你在外面传出什么闲话,别人第一个编排的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