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为指了指那串粉色的铃铛和小摇篮,又指了指“美人”消失的方向,“那人美心善的仙女是你娘亲。”
宁修眨了眨眼睛,白白……娘亲……过了好半晌才“啊~”了一声。
白白是娘亲呀~
“孺子可教。”宁不为满意见他懂了,满意的点点头,语气笃定地对儿子道:“你娘一定很会换尿布。”
听见“娘”,宁修开心地给他指粉色铃铛和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啊~”
宁不为回想起方才缥缈雾气里那若隐若现的腰身,神色微怔。
那女子把宁修留给他,甚至不惜动用如此多的灵力救他的命,却不计回报,见他醒来便害羞地逃走——
想来是倾慕他已久。
宁不为清了清嗓子,目光严肃地看向宁修,“你娘是个好人,但我修的是无情道,不能娶妻。”
不明所以的宁修:“啊?”
第23章 云中(二)
宁不为凭着他爹娘给的这张脸, 从小到大桃花就没断过。
年少时在万玄院读书,什么温柔可爱的小师妹,美丽端庄的大师姐, 来万玄院交流的掌门之女……甚至有男修士半夜爬窗户险些被他揍个半死, 闻在野和崔辞嫌弃他不解风情, 每每都要拿此事来嘲笑。
及至后来,他在十七州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之下竟还有人胆敢凑上来,脑子还不怎么好使,嚷着要来拯救他脱离苦海, 断他无情道, 这些人大多连他面都没见过,便认定他心地善良,作恶都有苦衷——
去他妈的苦衷。
他兴风作浪多年好不容易混出个恶名, 竟还要给他抹消, 气得宁不为想拿朱雀刀砍人。
想起上次被合欢宗那三姐妹追得跑了七个州的事情, 宁不为脸都有点发黑。
有人倾慕, 在宁不为这里压根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只是情深至此, 自取精魂血肉同他“生”个儿子,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把他的神、灵二识拖到自己识海中, 不怕反噬倾尽全力修补他的经脉丹田——
宁不为知道自己的伤有多严重, 此举在宁修的识海中决计行不通, 而他的识海除了宁修别人根本不可能进去, 剩下的答案便不言而喻。
宁不为还真是头一次见。
若不是他提前醒来, 怕是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见, 显然“她”只是想默默付出, 深藏功名, 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如此清纯不做作。
宁不为低头看着呆兮兮的宁修,皱眉问道:“该如何谢过你娘?”
与此同时。
艮府柳州。
云中门第十三峰膳食居。
可容纳上千人的大食堂里人声鼎沸,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尚未筑基的低阶弟子,亦有已经筑基特来吃些灵谷灵植的弟子。
最近云中门十三峰好说歹说从隔壁灵谷宗请了位厨子过来,这厨子做的灵食灵力充沛而且美味无比,不只十三峰的弟子,门内其他山峰的弟子也闻风而来,每到饭点就爆满。
“哎你这杂役怎么回事!长没长眼睛啊!”一名着青衫的男修士猛地站起来,满面怒容地指着自己被撒上汤汁的袖子,“你看看!”
端着餐盘的女子身量中等,容貌普通,唯独一双眼睛英气黑亮,赶忙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说着就要施个小清洁术给他弄干净,却被他厌恶地一把推开,“别用你那低劣的灵力脏了我的袖子,这可是高阶法衣!”
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恶意,江一正抬起头看着他,问:“那你想怎么样?”
那名修士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嫌弃地轻嗤了一声:“容易,赔我一百上品灵石。”
江一正现在只是云中门的一个杂役,一月才能拿到一千下品灵石,换成中品灵石顶多也就八十多块,遑论上品灵石。
她强压下怒意道:“你这法衣根本不值一百上品灵石。”
“吴良师兄这件可是高阶法衣,五百上品灵石买的,跟你要一百灵石那都是看你可怜。”有一个眉尾带痣的高瘦修士笑道。
“她没见识而已。”又有人嘲讽说道,“不过是被冯子章托关系塞进来的,这要什么没什么,丑成这样,冯子章看上她哪儿了?”
在他们那一桌的人顿时哄笑出声。
吴良厌恶地瞥了她一眼,不客气道:“听到没有,还不赶紧赔钱?”
江一正气得面色涨红,咬牙道:“我拿不出这么多灵石。”
“哦,差点忘了,你还养着个废物和个小屁孩。”吴良挑眉笑道:“你那爹还没死啊?”
江一正气得手都在发抖。
“她那个爹就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没听子陈子宋师兄说嘛?”那眉尾带痣的高瘦修士厌恶道:“就是他杀了子陈和子宋两位师兄!”
“陈峰说得没错!”吴良道:“若不是冯子章求情,师尊怎么可能答应让这女人带着她爹和弟弟来十三峰,要我说,师尊就该一掌毙了那个混账东西!”
说着气不过,猛地推了江一正一把,江一正一个踉跄,又被人故意绊了一脚,跌在了地上,滚烫油腻的汤汤水水洒了满身。
江一正不欲惹事,垂着头不说话,却让那些人变本加厉起来。
陈峰等人哄堂大笑,有不知情看不过眼的修士想伸手扶她的,却被同伴拽住。
同伴低声道:“陈峰和吴良的亲哥哥都是内门数一数二的弟子,别招惹他们。”
吴良上脚就要踢,却听门口有人怒喝一声:“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却正是回到了云中门的冯子章。
他本来是要去看宁不为和宁修,路过膳食居听见里面吵闹,便好奇进来看看,却发现江一正跌在地上,被一群外门弟子围在中间,那些人还在说着诋毁前辈的话,登时愤怒出声。
吴良和陈峰却不怕他,谁都知道冯子章脾气好,在十三峰就是个老好人,是个软柿子,根本不将他发怒当回事。
吴良冷笑道:“冯子章,我两个哥哥把你带大,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俩的?把杀了他俩的仇人好吃好喝供着?”
“前辈是为了护下子陈子宋的神魂才出此下策!”冯子章伸手把江一正扶起来,对二人怒目而视,“他是在救两位师兄!”
“他说你就信了?杀了他们是救他们?”吴良目光阴狠地望着他,“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谬论!”
“在临江城前辈数次救我性命,决计不会骗我!”冯子章气势不足道:“而且子宋子陈师兄现在没事。”
“那也不代表他没杀过人,若不是回春大阵将我哥哥们救回来——”吴良冷笑一声:“冯子章,别以为你是内门弟子我就不敢动你,我迟早杀了那废物给我两个哥哥报仇!”
冯子章道:“你怎么能这样!?”
可没人理他,吴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同陈峰等人一起离开了膳食堂。
江一正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汤汁,对冯子章道:“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冯子章摇摇头,有些沮丧道:“是我没用,护不住你和前辈。”
江一正安慰他,“你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你,我带着爹和弟弟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呢。”
冯子章帮她施了个小清洁术,“吴良和陈峰都是外门弟子,但是内门的吴子陈吴子宋二位师兄是吴良的亲哥哥,二师兄陈子楚是陈峰的堂哥,他们仗着几位师兄的名头在外嚣张跋扈惯了,是故意要来找你的茬。”
“没关系,他们总不能天天往膳食堂跑。”江一正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
冯子章现如今被内门师兄弟们孤立,自身尚且难保,愁得叹了口气。
——
躺在床上的男子面色惨白,浑身是伤,尤其是心口处的伤格外显眼。他身上贴着密密麻麻的止血符,但鲜血还是浸透了衣裳,呼吸微弱几不可察。
眼看命不久矣。
识海里,宁不为正当苦恼之际,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他当即自宁修的识海撤出,神、灵二识归位,却没有立刻睁眼。
“咱爹刚才是不是动了?”江一正手里端着半碗米糊,问冯子章。
“啊……好像动了,又好像没动。”冯子章愁眉苦脸道:“他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江一正悲痛道:“看样子是活不下来了。”
冯子章语气怆然,“我还没来得及磕头认爹呢。”
“我早就悄悄磕过头了,唉,就当给他养老送终吧。”江一正看着床上嗷嗷待哺的宁修,不由红了眼眶,“只是可怜我尚未满月的弟弟,年纪轻轻就没了爹。”
冯子章禁不住泪洒当场,“呜呜呜弟弟!”
“虽然爹你穷得啥也没给我们留下。”
“但我们会将弟弟养大成人的。”
意识完全清醒过来的宁不为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两个小屁孩一本正经地在这里过家家,还真打算送走他。
好气又好笑。
又听江一正叹了口气,对着床上快要咽气的人悲声道:“爹,你且安心去吧。”
宁不为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江一正哀婉含泪的目光。
江一正:“…………”
冯子章见状哆哆嗦嗦道:“回、回光返照?”
宁不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淡淡地扫视了这俩傻子一眼。
想杀一个人的目光是掩饰不住的。
杀两个人也是。
江一正脑子比冯子章转得要快一点,换了个喜气洋洋的表情欢快道:“前辈!你终于醒了!”
她看起来很高兴。
如果她端着碗的手没有在抖,并且没将米糊抖到宁不为衣服上,就能看起来更高兴了。
冯子章后知后觉地凑上来,讨好道:“前辈,你醒啦?”
宁不为嗓子疼得厉害,嘴里还一股辛辣的苦味,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东西,无声地看着他们。
江一正回想起被吊在万丈红木的上的惨痛经历,果断低头,“前辈我错了。”
冯子章欲哭无泪,“前辈身强体壮,百折不挠,精神抖擞……呜呜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叫您爹了您别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