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密?便是不能轻易给人知道的。
故而密旨这东西,用好了是救命成事的灵符,用得不当那就是催命败事的诅咒。
所以袁瑶听说了沈娆有密旨,也不以为意,沈娆不拿出来便罢了,敢拿出来她就能让沈娆哑巴吃黄连。
沈娆这种时候说出密旨一事来,是注定要失望的,就在她在粗使婆子们的屋子里左等右等,亦等不来要传她去上房回话的人。
再看看那模糊的铜镜中,那张红肿变形了的脸,沈娆一气之下把铜镜也给摔了,刚要张口就骂袁瑶的,却立时又住了,因她怕被人听去了,又是一顿嘴巴子的。
可不骂出声来,沈娆又觉着心里憋屈得很。
有密旨又如何?这些个卑贱的下人都不认得,而认得的人又不见她,密旨就形同废纸一张了。
再想起自出了宫门以来的挫败和不利,沈娆一时没按捺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就听前头的传来响动,隐约中好像听到说,二爷回来了。
二爷?沈娆猛然醒悟,她和袁瑶纠缠什么,如今头等要紧的是抓住霍榷的心,有了霍榷的宠爱,她才能同袁瑶斗上一斗的。
是故沈娆忙又去拾起地上老旧的铜镜,又从她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里找出梳子来,把乱发都散开了,重新通透,挽起分梢髻来,往毛糙处抹上些许发油,也敢用多了怕油腻。
罢了,沈娆又取出脂粉来往脸上抹去,只是脸上的伤还未好,只抹一层盖不住,多抹几层虽盖住伤了,却又显了浓重,多了风尘的味道。
沈娆那是抹了洗,洗了又抹,到底也没弄出个满意的,可时候不能再耽误了,赶紧又换了身体面的衣裙,这才算齐整了。
看看外头没人守着,沈娆就一路出去,可就要过了后罩房,从小穿堂到前头去时,一个婆子拦下了沈娆,“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沈娆被打一顿,见到这些个媳妇婆子到底是不敢再嚣张的,忙道:“听说二爷回来了,我初来乍到,没有不给二爷磕头的道理。”
婆子好笑道:“不必了。要是府里下头新来一个奴才,二爷就要见一回,见得过来吗?姑娘就不要多事儿了,干好你的本分。”说着就递给沈娆一个水桶,“快打水去,二爷一会子是要洗浴的,缸里的水怕是不够了。”交待完,婆子就要走,猛地又回身,道:“还有,前头上房不是你们这些粗使能去的,没得有你板子受的。”
沈娆真是想进又不敢,要退又不甘的。
而前头漱墨阁上房里,霍榷盥洗一番又吃了一盏醒酒汤,总算是略略去了酒气,看到抱着波斯猫正酣睡在炕上的儿子,霍榷不禁由心而笑。
袁瑶端上烹好的香茶,和霍榷一道对坐。
“听说太后给四品以上有诰封的夫人,都赐了一位宫人?”霍榷问道。
想也知道,这么大动静的事儿,霍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袁瑶应道:“嗯,太后娘娘还特特给了我一位故人。”
霍榷不解,问道:“故人?什么故人?”
袁瑶笑道:“我如今还能有什么人能称作是故人的,除了阑珊坊的那些,还能有谁?”
霍榷不悦地皱了皱眉,“太后果然还是放不过你吗?”
袁瑶抬手抚去霍榷锁起的眉头,“太后这回可算是煞费苦心了,我今非昔比,就是太后有心要治我,也得有我的错处不然也不好动手的,这些她也是知道的,所以这才赐个沈娆来,想借沈娆那些个手段,用女色令二爷神魂颠倒了,再挑拨了我们夫妻不和,令家宅不宁。那时,不怕找不到错处的,不管是府里还是我,都手到擒来。”
“哼。”霍榷冷哼一声,“他们当我是什么人?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吗?”
袁瑶却笑道:“沈娆也算是和我师出同门的,他们是觉着竟然当初我能,那沈娆自然也能。”
这时酒劲儿上来了,霍榷也懒得去想了,道:“等过了长寿节,就把那东西送小祠堂去,不亏吃穿就让她念佛去,也不算是违了太后的意思,也能少生事儿。”
说罢,霍榷就往佑哥儿身边挪去躺下。
佑哥儿怀里的波斯猫被吵搅醒了,慵懒地睁开一双翠绿的眼睛,看了霍榷一眼起身走开了几步,在不远处首尾蜷成一团又睡了。
睡梦中的佑哥儿就蹬了蹬腿儿,小肉拳头蹭蹭脑门,翻个身,钻霍榷怀里去又继续睡去了。
袁瑶赶紧让人把炕桌抬走,又取来锦衾,将霍榷和佑哥儿盖一块。
一时,屋里的人都噤声,只留下青雨在这头听伺候,袁瑶等就都退到西次间去了。
屠家的婆子却在这时候来了。
袁瑶手里拿着书,歪在引枕上,就听到外头青梅她娘道:“哟,屠家大娘怎么得空到我们西院了?”
屠家的婆子甩着膀子过来道:“今儿不是才从宫里出了几位姑姑,太太说不放心,怕有姑姑们不习惯的,我就来瞧瞧都如何了?”
青梅她娘笑道:“还能如何了去?我们府里又不是没规矩没体统的人家,该是什么规矩的就按什么规矩办了就是了。”
屠家的婆子立时就颇为指使地道:“那怎么成?姑姑们可是宫里赏出来的。”
青梅她娘一摊手,“瞧大娘说的,宫里赏出来的也是做奴才的,还是太太吩咐下来了,要按主子的例安置了?”
“太太可没那么说。”屠家婆子忙道。
青梅她娘又道:“既然不是,是奴才就按奴才的规矩安置了,又没亏待了去的,大娘怎么就说不成了?”
“这……这……这是……”屠家的婆子也说不出答对的话来了。
其实屠家婆子也不过是狐假虎威,想借这机会来会会袁瑶的,可没想袁瑶没见着就碰上个她应付不来的。屠家婆子暗道:“果然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的。”
青素从上房里出来,想那两人走去,道:“在吵什么?二爷刚才歇下的,吵醒了二爷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屠家的婆子赶紧灰溜溜地就走了。
回到正院,霍夫人正在打理那盆已满枝头花苞的依兰花。
屠家的婆子见屋里没别人,刚要上前又退了回来,做出一副受了气得了委屈,又义愤填膺的模样,这才进了上房。
屠家的婆子向霍夫人见了礼,道:“回太太,奴婢都去瞧过了,几位姑姑都挺好的,就是……二奶奶那里奴婢瞧着有些不合适,奴婢原是好心说了一句,‘到底是宫里赏的,给些体面的才好。’可她们却说了,都是按府里的规矩办,没什么不体面的。宫里赏出来的又如何,还不是奴才,还是正院里太太把那位姑姑抬举了做主子了?那才是正经的体面。太太你听,这都什么话,当时就把奴婢给气得不轻。”一面说一面不住地拍着胸脯。
这屠家婆子的话有多少是她自己添枝加叶了的,霍夫人心里有数得很,也知道西院里的人都是被袁瑶调*教过的,说不出这样的咄咄逼人的话来的,只是屠家的婆子有句话正说中了霍夫人的打算,霍夫人这才顺着屠家婆子说的话道:“还真是说对了,我正要抬举了她。”
“啊?”屠家的婆子见霍夫人一句没头没脑的,一时就没明白过来。
霍夫人也不多说,“去请你们大奶奶和二奶奶过来。”罢了,又叫来姚大娘。
“把朝北那小院里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那位刘姑姑住了。”霍夫人吩咐道。
姚大娘怔了,不禁提醒道:“回太太,那朝北的小院可是给姨娘们住的。”
霍夫人又道:“嗯,我就这意思。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好了,一会子你去给刘姑姑开了脸,等服侍过公爷后,抬做正经姨娘。”
姚大娘讷讷地应了是,就出去了。
说话的功夫,袁瑶和宋凤兰就来了,霍夫人让她们先坐,又吩咐了身边的人找出几件她没穿多的衣裳,赏了刘姑姑。
那刘姑姑在宫里就是个谨小慎微的,虽说霍夫人见她头一天来没让她的在外头侍候着,可她到底也不敢拿大,一直守在上房外头听吩咐,自然就听说了自己要开脸的事了。
真是喜从天降的。
虽说进了镇远府,可刘姑姑也知道自己都这般年纪了,只求有个能安身立命之处就是了,从不敢奢望能一步登天的,所以一听说被抬举了,刘姑姑没有不欢喜的,羞红了脸面进屋里向霍夫人谢恩不迭的。
等那刘姑姑退出去后,宋凤兰忍不住就问了,“太太,这是真要抬举她做姨娘了?”
宋凤兰不得不问的,因着一道从宫里得的人,霍夫人要是抬举了那位,她们这些做儿媳妇的,没有不照着做的。
就听霍夫人道:“太后原就有这意思,照办了也没什么不妥的,还少了以后让人说是非的。就说西院里,老二身边原就少人服侍的,我瞧着那沈姑姑的模样还好,又是宫里出来的,只比外头的懂规矩,还要去那里找更好的,她就不错了。”说着,轻轻地拍拍袁瑶的扶手,笑道:“老二家的,你也别再挑了,小心挑花了眼。今儿起就按家里的规矩,排出日子来,有她和黄姨娘帮着你服侍老二,我就没有不放心了的。”
正文19420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十回娘家人儿(三)
说罢,霍夫人回头对宋凤兰也是这么说的。
而那所谓的按着府里的规矩排出日子,指的是排出妻妾轮流服侍爷们的日子。
袁瑶和宋凤兰都没说话,只霍夫人在自说自话,只听霍夫人又道:“我瞧着东院还好,只是西院里有些不同的。西院里原就服侍的人不多,如今又都是服侍惯了你们和佑哥儿的,少不得的,抽了那一个去跟那位沈姑姑,怕是都一时难找人填上这窟窿的,不如就从我这调一人过去跟了那沈姑姑,也不必动弹老二家身边的人了,这才能两全了。”
罢了,霍夫人让屋里侍立着的一个小丫头过来,“碎玉,就你吧,你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子跟二奶奶到西院去。”
霍夫人这一手极是厉害,不但正大光明地让袁瑶和宋凤兰把人收屋里了,还名正言顺地将她的人按到袁瑶院中去了,且还让袁瑶等人没的可回拒的。
事情一说妥,霍夫人也不留袁瑶和宋凤兰的,两人只得退了。
一出了后楼,宋凤兰就让跟着的袁瑶和她身后的丫头仆妇们退远些,近到袁瑶耳边道:“二弟妹,你说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这已是第二个人问这话了,第一个是霍榷。
袁瑶也是想知道霍夫人到底要做什么的。
“也不怕你说是我挑拨的话,太太想要压制膈应我们大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所以今儿这事儿也说不上是多奇怪的,可太太怎么把你们二房也捎带上了?”宋凤兰道。
袁瑶想不明白的,就笑道:“许是觉着二爷身边真是少人了吧。”
霍榷到底是霍夫人肠肚里爬出来,总没有害了自己亲生儿子的。
听袁瑶这般说,宋凤兰也只能是这么想的。
只是宋凤兰到底咽不下去这口气,又对袁瑶道:“反正这事儿,我是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的,不然有了一回,必定还有下回的,也没有婆婆这么干涉儿子儿媳妇屋里的事儿的。”说着宋凤兰就走了。
袁瑶没说什么,带着霍夫人给的碎玉,回了西院让人把碎玉安置到岸汀苑里去,就进了漱墨阁。
上房东次间炕上,霍榷和佑哥儿还在酣睡,袁瑶心中虽烦闷,却也没去叫醒他们父子。
袁瑶就坐在正间的太师椅上,一手撑下巴,微微眯起眼睛来。
自生了佑哥儿后,袁瑶已很少这般了。
青素知道袁瑶只忖度要紧的事儿才这样,也不让人打搅,只静静守在一边听吩咐的。
其实随了霍夫人的愿,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沈娆身有密旨,一直找不出来对袁瑶来说到底是个不确定,这许是个让沈娆自己拿出密旨的机会。
想罢,袁瑶也不再耿耿于怀那点子不快了。
看看自鸣钟也是该叫醒佑哥儿的时候了,不然佑哥儿睡过了,夜里精神了折腾得不行。
袁瑶掀开玉珠帘子,进到东次间去,帘子一时淅淅沥沥地响了一阵。
霍榷虽稍有醉意,可到底是警觉的,只是没睁眼,因听到是他熟悉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近了,霍榷一伸手把人给拉扯到了炕上,还趁机亲了一口,三人同躺炕上的。
“二爷,小心压着佑哥儿。”袁瑶道。
袁瑶刚说完,佑哥儿就探出睡得红扑扑的小脑袋,“娘。”一面张着小嘴巴打着呵欠,一面用小肉拳头揉鼻子,接着咕噜噜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袁瑶和霍榷的中间,小脚心对着,十个粉嫩的小脚趾一动一动的,这边瞧瞧他爹,这边瞧瞧他娘,然后不动了。
也是被佑哥儿尿多了,一看佑哥儿不动了,还打了个激灵,霍榷立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猛地从炕上弹了起来,“霍佑你给我忍着,敢再尿我身上,就我塞痰盂里存着。”
佑哥儿举着两个小肉拳头,又打了个激灵,貌似已经尿完了,佑哥儿嘟着小嘴巴无辜地看着霍榷,“哒噗。”
“……”霍榷就觉着座褥上一阵潮湿,把他的衣摆都润湿了。
青素等端来痰盂,袁瑶忙掀开被褥把佑哥儿抱起把尿。
那里还尿得出的,佑哥儿就着把尿的姿势伸了个小懒腰,最后摸摸自己露在衣衫外头的小肚皮,咧嘴对着霍榷笑呵呵的,“爹爹,高高。”
霍榷看着儿子天真的笑脸,伸手把那只铜痰盂戴佑哥儿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