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的风呼呼吹着,滕蕙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的睡眠一向轻,外面风声吵得很,以至于被窝里的汤捂子已经凉了,她还醒着。
不过滕蕙明白,自己睡不着,是因为想着明天的事。
明天就是十四,若无意外,她和虞嫣要躲到那边去。
她知道自己决定跟虞嫣走的对的,毕竟她虽然爱财,但也并没有到胜过爱惜性命的地步。只要跟着虞嫣到了那边,就是全然的安全。
但在这之前,她们要先回到那老宅里。
说实话,虽然跟着萧寰他们上路这么些天以来,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滕蕙仍然觉得心一直吊着,放不下来。
萧寰、王奕和王熙,这三个人,无论谁单单拎出来,都是袁氏心头大患,一旦被发现,足以让她和虞嫣跟着丢掉性命。
也是因此,滕蕙一开始就不赞同虞嫣跟着萧寰一起上路。但虞嫣信任萧寰,不为所动。
想到虞嫣,滕蕙在心里不由叹口气。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私且记仇的人。所以萧寰就算曾经跟她是名义上的夫妻,在她眼里也什么都不是,所以就算他丢了性命,滕蕙也不会觉得有半分心疼。
虞嫣对于她而言,也曾经是这样。
她当初到那边去,只是想趁着京畿大乱之前印证一下母亲的话。决意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太顾虑虞嫣的想法。
但她没想到,虞嫣会不顾一切跟着她跑过来。
滕蕙仍然记得,那时她瞪着自己的模样。
——“你既然过去跟我认了亲,你如果出事了难道我就会好过?”
从那以后,滕蕙忽而找回了母亲她们还在世间时的感觉,也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她一定去找一找这个姊姊。这世间,有人仍旧在乎自己,的确很好……
明天,她们就会跟萧寰等人分道扬镳,一切都会重新平静下来,洪水滔天也伤不到自己和虞嫣分毫。
滕蕙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在黑暗中又闭了一会眼睛,觉得外头的风声似乎小了。
而自己却仍然睡不着。
滕蕙不再为难自己,起身穿上衣裳,裹着裘袍,带着汤捂子出门,打算去添些热水。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用膳的堂屋有灯光透出。
滕蕙推门进去,只见榻上坐着一个人,却是王熙。
王熙也看到了她,露出讶色。
滕蕙本能地要转身离开,却听王熙在里面道:“蕙女君这般着急离开,莫非是畏惧在下?”
听得这话,滕蕙的脚步站住。
她回头,只见王熙看着她,目光随即落在她手里的汤捂子上。
“卢全,”他对身旁的管事道,“女君的汤捂子凉了,去替她添些热汤。”
卢全应下,走到滕蕙面前来,恭敬地行礼。
滕蕙忙道:“不必……”
“女君就不必推辞了,”王熙道,“今夜寒冷,在下也是睡不着,让客舍主人做了些醪糟。女君不若也来用一些,暖暖身子,夜里睡个好觉。”
这话倒是说到了滕蕙心里,她看了看王熙,没有再推却。
她将手里的汤捂子递给卢全,道了声谢,走进堂屋。
醪糟是新酿的,味道不错,甜而不浓。
滕蕙吃了半碗,已然觉得身上有了些暖意,舒服起来。
王熙看着她,忽而道:“明日,女君和虞女史便要与我等分道扬镳,往广陵国去了。”
滕蕙继续吃着,头也不抬:“嗯。”
“听说蒯头领他们也只护送二位到京畿。”王熙道,“不知余下路途,二位如何安排?”
滕蕙将嘴里的醪糟咽下去,不紧不慢。
她从来没见过像王熙这样脸皮厚的人。
这一路上,无论滕蕙怎么摆冷脸,出言不善,以及视他如空气,王熙都能够面带笑意地凑上来。但凡有机会跟滕蕙说上两句话,他必定不会放过,就连斗嘴也乐此不疲,让滕蕙不胜其烦。
“王公子这般感兴趣,就去问殿下好了。”滕蕙自然不打算多解释,道,“一切都是殿下安排的。”
这话,王熙并不意外,淡淡笑了笑。
“滕女君不说也罢,不过有一件事,在下还是觉得好奇。”他说,“滕女君当初离开京城,大约颇是匆忙。事到如今,女君可知道京中的店铺,现下如何了?”
说到这个,滕蕙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
这事,自然是她关心的。
乱事发生得突然,她和管事以及店铺里的伙计都离开得很匆忙。店里的货物,也只来得及找地方将一些贵重的埋藏起来。这两天进入京畿之后,她沿途听到了好些传言,说京城中又愈发乱了,贼寇和乱军将一些无人看守的家宅和店铺洗劫一空。滕蕙估计着,若这些传言是实,她的店铺应当也不可幸免。
“不知晓。”她说,“不过钱财皆身外之物,天灾人祸,该舍则舍,保不住也无法。”
“女君果然豁达。”王熙颔首,“早知如此,在下也就不必操心了。”
滕蕙从这话里听出些意味,看了看他:“操心?”
“在下在京中的店铺,皆安然无恙,”王熙道,“女君的店铺亦然,无人闯入。”
滕蕙愣住,惊诧不已。
“女君该不会以为,在下堂堂大长公主外孙,辛苦攒下的家资,会轻易拱手让人?”王熙神色依旧悠然,亲自从瓦罐里盛出一勺醪糟,添到滕蕙的碗里,“至于女君的店铺,于在下而言,亦不过一句话的事。”
滕蕙看着他,明白过来,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公子的意思,是威胁我了?”她冷冷道。
“不过威胁罢了,与女君给在下使的那什么电击枪比起来,算得什么。”王熙也冷冷一笑,“在下从不忌惮与人为敌,既然明日即将分别,便还是将话挑明了好。于在下而言,无法与女君联手自是憾事,但也仅此而已。于女君而言,若无在下庇护,损失却是大得多了,还请女君三思。”
滕蕙的神色不定。
“当然了,女君也可将此事告知虞女史,或直接告知殿下。”王熙喝一口醪糟,道,“殿下那般宠爱虞女史,想来也定然会不计前嫌,帮女君一把。”
滕蕙的面色沉下。
王熙说着话,是拿准了她的心思。他知道滕蕙是断然不会拉下脸去求萧寰。
滕蕙想着自己的那些店铺,深吸口气。
“足下自便好了。”好一会,她淡淡道,“我那些店铺,用不着足下费心。”
王熙的眉梢挑了挑:“女君果然豁达。”说罢,他朝外面唤一声,“卢全,弄好不曾?”
卢全连忙走进来,手里提着汤捂子:“弄好了,灌上了刚烧好的热汤。”
说罢,他笑眯眯地将汤捂子递给滕蕙。
滕蕙却没有接,仍瞪着王熙,双眸映着烛光,微微闪动。不知是不是醪糟的缘故,那双颊微微泛红,显得那张脸愈加有生气。
王熙发现自己十分享受她这般注目,竟有心旷神怡的满足感。
“傻*。”好一会,只听滕蕙道。
王熙愣了愣,正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忽然,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是马蹄纷乱的声音,没多久,院门上传来砰砰的敲击声,似乎有人在用力捶门。
无论是王熙还是滕蕙,都被这动静惊了一下。
“这么晚了,又是风雪之夜,何人会来此?”卢全讶道。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滕蕙只觉心隐隐跳动,不由看向王熙。
只见他脸上的神色也沉下来,少顷,看向滕蕙:“先回后院去,不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