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段莹然留赛诗会头筹公子夜宿的消息便在京城内外传播开来。众人羡慕那人好运的同时,也纷纷对其当日的表现折服,均说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配风华绝代的段莹然恰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传为美谈。但那神秘的公子究竟是谁,又让好事之人好奇,不消一天,便有小道消息流出,原那抢尽风头斩获美人的却是当朝国舅夏氏雪篱。
而经历了那春江花月的一夜,几个当事人的态度也被众人暗暗关注。有说段莹然回府之后春色荡漾,显是金风玉露相逢陷入爱河之态;而夏雪篱,更是与其鸿雁传情,除去上朝便均私邀段小姐游湖赏花,段莹然起初还拒绝,可不消几次便都欣然前往。这孤男寡女的,若是再没有什么那完全说不过去了。抛开夏雪篱弄权朝臣的身份,与段莹然站在一块真真郎才女貌,悦目无双。放眼京城,确是良配。而随着两人关系的日益密切,京城中隐隐传来段尚书反对女儿与夏雪篱来往,他周旋朝堂从不与人交好,若是女儿与国舅瓜葛太深,岂非功亏一篑。而以淮王为首的清流似乎也对这个问题颇为担忧,段夏二人的绯闻漫天传扬之时,几个清流中未许婚配的翘楚便都依次托人来做媒,其中二人还分是淮王与顾相亲自保媒,可求婚的人马进进出出,却依旧没有听到段莹然花落谁家。
终于,很多天之后,京城中又开始流传另一个桥段。段莹然当着其父绞发起誓,只说谁也不嫁。众人反应过来时那齐腰的长发已生生被截了两尺,真是拦也拦不住。
至此之后,段莹然便干脆男装打扮,而对夏雪篱的邀约一概推拒。
而这之中的原因,有说夏雪篱迟迟不肯提亲让其伤心;有说段尚书棒打鸳鸯;更有说国舅对段莹然明明有意却久不动作竟是顾忌其府上开春纳的妾室娉姬,此女拈酸吃醋,以死相逼,夏雪篱无奈只得作罢……
一时间众说纷纭,而这神女有意,襄王有情的故事便在美人刚烈的断发之后暂告段落,惹得人阵阵唏嘘。
皇宫御花园,游廊曲径,姹紫嫣红。夏太后扶着宫娥的手幽幽进入,她今天依旧宫装庄重,富贵雍容。太监高声唱了一声太后驾到——,花园中众人便趴伏跪了一地。夏太后面上淡淡,这样的排场显然已见惯麻木,可当她绕过芙蕖池塘,视线却落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之上,她轻不可闻地笑了笑,便扶着宫娥的手走了过去。
“平身吧。”
众人谢过太后,便都起身。梅馥站的位置稍微有些远,此时,她才发现,这次进宫除了自己,竟都是京城圈中未婚配的贵女千金,有几个她还认识,却没有段莹然。梅馥正纳闷自己的格格不入,夏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洪公公已走到她跟前。
“娉夫人,太后有请。”
梅馥整了整衣裳,赶紧过去,珠帘华盖之下,夏太后凤目上挑,她静静注视完梅馥跪拜动作,招手让她过来。
梅馥犹豫了一秒,敛目碎步过去。她神态谦卑,动作恭敬,举手投足间自然流畅,毫不做作,竟是让人挑不出错来。夏太后目光微闪,在梅馥还离自己三步远时竟主动站起来把她拉到身边。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梅馥闻言只得抬起下巴,却依旧垂着眼睛,但也能感到夏太后犀利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滑过,一味探究,一味好奇。
不过也难怪,夏雪篱先前不近女色,在太后的迫使下,才在别院里宠幸了一个女子,竟却是顾少元的发妻梅馥。转瞬又传来梅馥身死的消息,夏雪篱前往皇宫亲自向她辞行,只说想到江南散心。夏太后年少进宫,对男女之事唯一的参考总共不过先帝一人,她记得那日冬雪微消,夏雪篱一身雪裘站在她跟前,饶是宫内地暖烧得火热,却也无法把他的脸色衬出一丝红润。
父母去世,两姐弟相依为命,夏雪篱虽体弱,但素来托大,久而久之已成为她最坚固的依靠,夏太后何曾见过弟弟露出这样凄惶又悲伤的表情,胸口也钝痛起来。
“阿篱,早去早回,别忘了宫中的姐姐啊。”
夏雪篱却只是淡淡一笑。
“自然,又不是不回来。”
再之后,夏雪篱回到了京城,同时领回了一个酷似梅馥的女子……夏太后扫了梅馥一眼,她之前并没有见过梅馥,完全想不通能牵动弟弟神经的人儿究竟是何能耐,但看眼前女子,肤色白皙,眉目浓烈,俊俏的五官犹如一朵牡丹粗绽,再配上这柔和动听的吴侬软语,又透出一分女子的娇俏与精致来。这样一看,顾少元先夫人想必也是不错的。
“果然是个通透伶俐的人,怪不得阿篱完全离不开你。”
好半天,夏太后的声音才从旁边传来,声音中不怒含威,却夹着一抹感伤。
梅馥奇怪,却也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头去。
“早就想见你一面,可惜耽到现在,不过以后都是一家人,有空多进宫陪哀家走走。”
虽听出了她话中的拉近之意,但梅馥可不敢和太后称作一家人,却也轻笑着答应,发现她松开了宫娥的手,梅馥赶紧把手背送过去,太后满意地看着她的动作,带着鎏金指套的手搭了过来。
“前日南国进贡了几只孔雀,走,陪哀家一起去看看。”
御花园位于皇宫的中心,而更正中心却是一池湖水,花园以其为圆心,四周蔓延,并以各处自然风光沿路建上落亭飞阁石坊长廊,景中有画,画中有景,正所谓处处有风光。
梅馥扶着夏太后在前面走着,后面的贵女们紧跟其后,不多一会,便走到一方开阔的石台前面,青石台阶顺延而下,直落到水中。
一名穿青衣的宫女在太后跟前拜了拜,便从袖中抽出一张七尺长的红色长绢,梅馥看她往下落了几级台阶,便把手中的红绢高高挥起,同时曲指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哨音方落,只见东南方梧桐树上飞出三只青色大鸟,打头的一只长羽靓丽,羽间上有着如宝石图腾一般纹路图案,一路延展下来,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梅馥睁大眼睛,而贵女们也被这场面震撼,却又唯恐在太后面前失仪,纷纷用手中的美人扇遮住口鼻。
三只孔雀落到了水边露台,青衣宫人又挥了挥手中的红绢,打头的长羽孔雀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另两只秃尾的雀鸟则一左一右绕在它旁边,只听一声嘹亮的鸣声过后,长尾孔雀威风凛凛地抖了抖身上漂亮的羽毛,摇摇晃晃对着太后徐徐展开了尾羽,一时间流光溢彩,那扇形的渐变绿羽。泛着金光,闪闪发亮。
太后看得入迷,而贵女们也忘了矜持,忍不住惊叹低声叫好,而梅馥更是挪不开眼睛。这孔雀是番邦异品,本就珍贵稀少,千金难求。若非前不久进贡而来,京城中从未见过。就算梅家屡次出海经商,寻遍天下珍宝,却也难得一只雀鸟,更别说这孔雀中的珍品绿羽雀。梅馥小时最喜欢听梅家商队讲述外面的世界,当时二哥梅韵第一次随商队出海回来,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大力显摆,把梅馥的好奇心勾得十足,特别是对他口中描述的与凤鸟几乎一摸一眼的孔雀念念难忘,缠着父兄一定给自己弄一只回来。
可就在梅馥满心欢喜地期盼自己的孔雀归来时,却传来了梅家商船覆没的消息,货船沉底,货物全无,而她爹梅长安更是没有了踪迹。
尽管最后梅长安也平安归家,但时隔多年,梅馥还犹记当初的心悸与崩溃,而更令她泪奔的是,归家的梅长安身无他物,周身破败,却在见到最疼爱的女儿时,笑盈盈地从怀中掏出一根青绿色的孔雀翎,递给她。
“阿馥,爹这次没有给你拿回孔雀,先用一根尾羽为定。”
而梅馥却看也不看,只扑倒在梅长安怀里泣不成声。
“我不要什么孔雀,我只要爹,呜呜呜……”
……
往事如风,梅馥眼中有些泪意。原来爹拿回来的孔雀翎的主人是长那番摸样,而那枚珍贵的孔雀翎被梅馥压在箱底也随着嫁妆一起抬到了顾家,也不知道现在落到了谁手里。
想到这里,梅馥心中又泛起丝丝恨意。拳头不由收紧,指甲刺到掌心的疼痛蔓延开来,梅馥却不松开,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拿回自己的所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