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纹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笑道:“殿下过奖了。这易容术是我初到楚梁时在一个江湖郎中那儿学的,因时间太过仓促,只学到了他不到十分之一的本事。”
“便是这十分之一的本事,也足够厉害了。”
宋栖迟细心地帮他把那张人.皮.面具放在烛灯底下烧掉,然后便带着他和温采离开了念和殿。
温采走在她身侧,低声说道:“殿下今日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去查了。”
宋栖迟闻言,连忙追问道:“可有眉目了?”
“奴婢想法子去查了当年和姜太嫔有过接触的人,最后查到了当时为太嫔画像的那个画师。”
按着楚梁皇室的规矩,只要是侍寝过的女子,皇帝都会命画师为她画一张画像,挂在她的寝殿之中,以表荣宠。而姜太嫔那幅画,便是由当时宫中最负盛名的画师秦琅亲手绘就。
温采放慢了脚步,继续说了下去:“那秦琅原先在宫中绘春局当职,最巧的是,他的表哥正好是当年崔府的管事。奴婢百般逼问之下,他终于承认,当年云大人与姜太嫔的事,便是他通过表哥告诉崔家的。他似乎收了崔家不少好处,常年向崔家传递宫里的消息。”
宋栖迟有些不解,“可他毕竟只是个画师,与太嫔的接触,也不过只有那一次画像的时间而已。云大人和太嫔的事,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温采道:“据秦琅所说,其实姜太嫔的那幅画像,并不是他画的。当时他正要动笔,却被云郴给拦了下来。云郴给了他不少银两,让他到外面候着,且不许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人,然后就一个人进了画房里头。他实在忍不住,便跑到窗边偷听,只依稀听得二人似乎吵了起来,最后太嫔还哭着对云郴说,是她负了云郴。”
“最后云郴从画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便拿着那幅画好的画像。”
宋栖迟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那幅画像竟会出自云郴之手。
她初看那幅画时,只知画上的女子姿容绝世,媚色无双,却不知那画上的每一笔,皆含着云郴说不尽的缠绵爱意。
她一时心中怅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问道:“那秦琅如今可还在绘春局?”
温采摇了摇头,“奴婢问过他话之后,没过多久他便被人勒死在了房间内。除了这个秦琅,奴婢没有查出任何与崔家有关联的线索,秦琅这一死,便无法证明放火之事可能与崔家有关了。”
宋栖迟蹙眉道:“崔家的动作还真是快。秦琅好歹是宫里头的人,崔家竟能这么快就杀人灭口……只怕这宫里,还有崔家的眼线在。”
温采连忙说道:“容奴婢再去查一查。”
“好,你小心些。”
“殿下放心。”蔡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温采,“有属下在,不会让温姑娘有事的。”
*
宫外,将军府。
崔凛穿过院中的鹅卵石小路,在一间僻静的小屋门口停了下来,轻轻叩了两下门:“父亲。”
屋内很快便传来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进来吧。”
崔凛推门进去,恭恭敬敬地为他奉了盏茶:“父亲请用茶。”
崔暮河伸手接过,慢悠悠地吹了吹上头的热气,“宫里头的事,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崔凛连忙低头答话,“云郴的棺椁过几日就会送回云府,陛下暂时还没有查到任何与崔家有关的线索。只是今日教乐司有个小乐官忽然跑去找秦琅问话,我有些担心,就让人把秦琅处理掉了。”
崔暮河微微点了下头。
崔凛又道:“鸾儿明日也会回到将军府,随我们一同迁往淮安。”
“淮安……”崔暮河眯缝着眼,似在品味着口中的茶,又似在回味着崔凛的话,“那地方偏僻清冷,可乏味的很。”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视线落在崔凛脸上,“崔家从前,是何等风光。如若真顺了陛下的意思,乖乖把兵权交出去,那咱们崔家……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崔凛心念一动,连忙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崔暮河微阖双目,手指轻轻敲打着身侧的扶手,“那张龙椅,也是时候该由我崔家的人坐上去了。”
崔凛眸色微变,“父亲是想反?可是如今我们手上的兵力所剩不多,恐怕无法与宫中守军相抗衡。”
崔暮河淡淡一笑:“无妨,我们只需先杀了陛下,宫中自会乱成一团。到时候你再带上一队精兵,趁乱夺走兵符,只要兵符在手,这楚梁的天下便是我们崔家的了。”
崔凛沉吟半晌,试探着提醒道:“要想刺杀陛下,只怕没那么容易。陛下素来心思缜密,不会轻易让人近身,更不用说他身边还有武功高强的亲侍护着,我们要如何下手?”
崔暮河轻笑道:“凛儿,你别忘了,咱们崔家在宫里,可还有一枚厉害的棋子呢。他潜藏多年,为的就是助我崔家成就大业,如今……正是用着他的时候。”
第69章 回去  殿下,你不许走。”
两日后。
云郴的棺椁一大早便送回了云府, 云青枝披麻戴孝,跪在云府门口亲自相迎。
云姨娘被裴溪故处死后, 留下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儿绾绾,幼女无辜,宋栖迟实在于心不忍,便让蕙女官另寻了一户好人家,把绾绾送了过去做养女。
她母亲毕竟犯下大错,云府到底是容不下她了。
窗外飘着如絮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房顶的青瓦上。宋栖迟坐在窗边,认认真真地往一柄绢扇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蕙女官端了茶过来,笑着赞了一句:“娘娘这鸳鸯绣的真好看。”
宋栖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本宫不擅女红, 让蕙姑姑见笑了。”
这扇原叫绣扇, 大夏的女子有了心上人时, 便会亲手做一面绣扇,送与心上人作定情之用。她那时身为长公主, 从来没做这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如今做起来, 难免显得有些笨拙。
蕙女官笑道:“只要是娘娘做的, 陛下就一定会喜欢的。”
宋栖迟也跟着笑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柄绢扇上已经绣好的半面绣纹。
后日便是裴溪故的生辰了,她想亲手做一面绣扇,送给他当作生辰之礼。反正他也不知道这绣扇背后的含义……就当是, 给他个小惊喜吧。
她唇边含笑,继续绣着手中的绢扇。蕙女官替她斟好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只留她一人在屋内。
宋栖迟绣的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那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低低地唤了声:“殿下。”
宋栖迟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手中的针线转过身来。
“傅……傅大人?”她吃惊地喊出声来,“你不是应该早就回大夏去了吗?为何还在宫中?”
傅衍之连忙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些,“臣是从大夏赶过来的,今早刚到皇都。臣有件要紧事要告知殿下,又不想惊动旁人,所以只好偷偷潜入皇宫来见殿下。”
宋栖迟蹙眉道:“傅大人是大夏使臣,做事大可不必如此偷偷摸摸。”
傅衍之见她有些不高兴,连忙解释道:“殿下恕罪。臣今日来此,是想告知殿下,陛下已经病重多日,宫中太医皆说无药可医。陛下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但临终前还想再见殿下一面,臣不想让陛下抱憾而终,所以才快马加鞭赶至楚梁,告知殿下此事。”
“你说什么?”宋栖迟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父皇病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鸣到底还是她父皇,得知他病重的消息,宋栖迟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被朱珩带走之后,陛下便病倒了,太医说……陛下只剩下不到六天的时间了。陛下子嗣不多,太子在白玉关一战中战死后,便再无人可承继大统。陛下一旦驾崩,朝中必将大乱。”
他顿了顿,忽然极郑重地朝她行了一礼:“臣恳请殿下,为了却陛下遗愿,更为了大夏江山稳固,回大夏一趟吧。”
宋栖迟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父皇只剩下不到六天的时间了……这怎么可能?当初劝她跟朱珩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咬着唇,眼眶慢慢变红,晶莹的泪珠在眼尾处打转。
傅衍之仍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言辞恳切地劝道:“朝中不可一日无主,还请殿下三思。殿下身为长公主,是皇家如今唯一的血脉,更是百姓民心所向。只有殿下回去,才能让大夏百姓心安。”
宋栖迟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父皇一旦驾崩,定会有无数人为了坐上那张龙椅而争的头破血流。
杀戮、鲜血、尸体……
所有围绕着权势的残酷争夺,最终受苦的都是百姓。
而只有她回去,才能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她是清宁长公主,是曾给大夏带来祥瑞的人,更是千千万万百姓虔诚敬仰之人。只有她回去了,才能稳住朝局,稳住民心。
大夏需要她。
大夏的百姓……更需要她。
宋栖迟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神色竟是出奇的平静。
“你先回去吧。等我想好了,自会做出决定。”
傅衍之应了一声,便消失在了门外。宋栖迟回到窗边,慢慢地坐了下来,低头凝视着那绢扇上已经绣好了一半的鸳鸯。
她心里清楚,这次她若回去了,只怕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可是她曾答应过的,会一直陪在阿朝身边,永远不离开他。
她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针线,将剩下的一半鸳鸯绣好。这幅鸳鸯戏水的绣面,她头一次绣的这样栩栩如生。
身后传来裴溪故熟悉的脚步声,她慌忙把绣扇藏在背后,匆匆站起身来。
“殿下在做什么?”
裴溪故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针线,笑着问道:“殿下是在给我准备生辰礼物吗?”
“……嗯。”宋栖迟慌乱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还,还没做好呢。”
裴溪故走到矮桌前蹲下来,看着她绣废了的几块绢布,唇角微勾:“看这图案,像是鸳鸯。”
宋栖迟脸颊泛红,连忙打断了他:“好啦,你别猜了。”
“好,听殿下的。”他站起身,乖巧地朝她笑了笑,“阿朝不猜了。”
“阿朝。”
宋栖迟心神不宁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声音小的都快要听不见了:“我……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少年睁着一双纯澈的眸子看向她,问道:“何事?”
宋栖迟咬着唇,挣扎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从唇齿间挤出几句话来:“我父皇病重,只怕没几天日子好活了。我……想回去看看。”
裴溪故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问道:“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是傅大人。父皇病重,临终前想再见我一面,所以他才赶来楚梁告知我此事。”
“可是你父皇待你本就没什么情分,你又何必跑回去看他?”
裴溪故的手慢慢攥紧成拳,咬着牙道:“他身为父亲,竟舍得让你在暴雨中跪上两个时辰,这样的人,你还回去看他做什么!”
“可是他毕竟是我父皇!”宋栖迟眼角含泪,声音颤抖,“就算不为了父皇,便是为了大夏千千万万的百姓,我也得回去看看。”
“百姓?”裴溪故苦涩地扯了下嘴角,眼中浮现出几分自嘲般的笑意,“上次你与我吵架,便是为了那些大夏百姓,这一次又是为了他们……”
宋栖迟急切地扯住他的衣袖,“阿朝,你听我说……”
素日乖巧的少年这一次却没有听她的话。他猛地推开宋栖迟的手,红着眼睛,声音微微颤抖: “所以,殿下要离开我,为了那些百姓回到大夏去……对吗?”
“不是的阿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