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海上行驶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九夭同燕恒之间并未太过亲密,依然如同以往。
也许很多事很多感情,已成习惯。
她习惯了冷静克制,对他保持距离。
燕恒也习惯了默默的对她好,不去计较任何得失。
他很了解九夭,也明白虽然她决定逃出东海,可她到底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同他在一起。
他和她都知道,若是她做下决定,那便意味着她或许要同自己的亲人为敌。
可那些人不管如何利用着她,到底是她的血脉至亲。
他从不敢奢望,她能为了他放弃他们。
这一点,燕恒其实也没料错。
九夭虽然想着离开沐家去夕煜,却到底没想过要和燕恒如何。
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放弃她,她只想着能在离得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便好,就如同以前他对她那般。
可现在他就在她身边,她反倒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了。
这种不亲不疏的状态一直维持到船只靠岸,而海的这一头已经是夕煜的地界。
要下船的那一日,日出之时,九夭站在甲板上看着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
金色光芒洒在海面上,随着一波波海浪朝船身拍打而来,晃得人头晕眼花。
她闭了闭眼,忍过那阵晕眩,一声低叹便落在她耳边,语气无奈,“不舒服就进去歇会儿,再有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九夭眼睫密密的颤,却只是摇了摇头,“在里面待了太久,有些闷。”
燕恒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到了之后……你想去哪里?”
九夭抿了一下唇瓣,诚实的回答,“还没想好……”
无奈夹杂着烦躁在燕恒心底升腾蔓延,有些情绪他已经压制了很久,忽然便不想忍耐。
“夭夭……”
他低声唤她,在九夭终于转眸看向他时一字字道:“随我回北阳。”
九夭怔怔的凝着他。
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那双幽蓝的眸子里似乎也染进了金色的光芒,不断闪烁着深入他骨髓灵魂中的痴缠期盼。
九夭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好像被他的目光紧紧的掐住了,一时竟连摇头拒绝的力量都使不出来。
“夭夭……”
似乎看出她的动摇,燕恒又轻唤她一声,身体忽然微微前倾,在九夭的诧异中抬手揽住她的腰身。
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下一刻,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柔软的触感让人沉迷,酥麻的滋味儿渗入她的四肢百骸,诱她沉沦、引她深陷。
若是真正算来,这是两人的第三次亲吻。
可第一次是因为被下了药,第二次则是她为了活命。
唯有这次,两人都很清醒。
九夭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吻代表了什么,可她却没有力气,也不愿意推开他。
睫毛不断的闪动,片刻,她闭上了眼。
也就在她闭上眼那一刻,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九夭有些诧异,正想睁眼,燕恒已经贴着她的唇瓣低低的开口,“夭夭,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诱惑和一抹祈求,小心翼翼的让九夭心尖发颤。
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面对她时,却总是让自己卑微到尘埃。
她睁开了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视线。
离得太近,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只能看到他那双眼里的自己,那么清晰,就如同她是他的全部。
“燕恒……”九夭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她其实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里好,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对她如此执着?
甚至于为了她丢下江山,随她前往异国。
她根本就不值得!
九夭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抬手,环上他的腰身,缓缓的收紧。
感觉到燕恒那一瞬间的僵硬,她弯了唇角,轻轻的道了一个字,“好。”
在这一刻,九夭想她的确是愿意的,到他身边,随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因为,这世上再找不到另一个他了,只有他,只有燕恒。
只有他能让她每每在觉得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回头看去,便看到他朝她伸出的手。
只有他,永远不会放弃她。
可命运向来不由人,很多时候自以为的不离不弃,不过是风花雪月时候的一场相遇。
就在九夭随着燕恒回北阳,行至半途之时,却忽然收到了东海那方的消息。
安平侯欺君罔上,乃是北阳奸细。
安平侯府满门被押入天牢,三月后处以斩刑!
燕恒带着九夭刚在客栈安置好便收到了这消息。
收到消息后,他在房中待了两个时辰,连晚膳都没出来用。
九夭自然很担心他。
他们行至这里用了二十天,每到黄昏时燕恒必定会带她找地方好好安置,自然是不想让她太过劳累辛苦。
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到了客栈就将自己关在房中连她都不见的。
九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他,只是到了门前就被天流拦了下来。
天流一直不喜欢她,碍于燕恒不敢表现出来,可私下见到她时眼底的情绪却很明显。
只是九夭并不在意。
天流维护燕恒,她很明白,也没有资格怪他。
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她想也许燕恒的确是有什么要事?
这般想着她便转身要离开,燕恒的声音却从房间里传来,“夭夭,进来。”
天流眉头一皱,九夭抿了下唇,没理会他,径自推门而入。
燕恒正站在窗边。
这是一处偏僻的小镇,人烟稀少,景致却不错。
这家客栈旁便是一条清溪,夜里的月光星光落在水中,从这里看去,便是一条发着光的溪流延伸至远方……
直到九夭走到他身边,他也没回头。
九夭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这才看向他,“你有心事?”
燕恒微微侧过身来看她。
他眼底清晰地映着窗外的星月华影,衬在他暗蓝的眼底,九夭便觉得好像看到了一片落满星辉的夜空。
可他的面容紧绷,唇线紧抿,神色看来并不轻松。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捏着一张信笺,捏得紧紧得,骨节都发了白。
九夭的目光在他的手上落了落,眸色轻闪,直觉这消息同自己有关。
她沉凝一瞬,重新抬眸,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她的笑很浅,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燕恒看着她的笑颜,心底却升不出喜悦。
这二十多日的相处,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安心,反倒是夜夜在梦中见到她死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与他而言,前世的一切是不能摆脱的魔魇,让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自信。
他不信她对他的感情能深过对亲人的在意,他很清楚,若是告诉她这消息,她必定会毫不犹豫的返回东海。
哪怕,他们都看得出这不过是赵凌墨设下的局。
否则,真想要处死沐家满门,何必要等三个月?
若她当真就这般离开,他又情何以堪!
可前世的那些画面不断朝他脑海中涌,他想,若是他不告诉她,若赵凌墨当真将沐家满门处斩,她必定会怨怪他。
杂乱的思绪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燕恒闭了闭眼,抬手,将几乎被他揉碎的信笺递给了九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