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的见识不高,对于这八千里秦岭,还是旁边的人聊天时顺便听了一耳朵。
秦州城外有披甲执锐的士兵维持秩序,还有穿着道袍像是修士的人组成队伍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巡逻。城头上整齐地站着手执兵器的士兵,还有将领模样的人来回巡视。
进门上,还悬挂有诛邪法器,每个人进城的人都得从诛邪法器下过去。
那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仿佛随时会落下,剑威极重,也不知道杀过多少魔诛过多少邪。
如今鬼道盛行,有这么一个东西,对人心来说有极大的震慑和安定力。
城外有难民安置点,架起了药棚,设有专程替人看病和清除体内阴邪之气的地方。
城外排队最长的队伍,除了进城的,就是看病祛邪的地方了。
难民太多,城里装不下,并且,镇济难民们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因此,进城是要收费的,十两银子一个人的人头费,不管男女老小,通通十两银子一个人。
十两银子,乡下地方,如果是省着用,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吃嚼花销了。
一座城能容纳的人有限,什么人都放进去,那绝对是要乱起来的。出得起入城费,有家底,不至于进城后烧杀抢掠,真要干得出烧杀劫掠的,拉上百八十号人进去,那得先交上近千两银子,劫匪身上要是有那些钱,也不至于去烧人放火了,早去吃香喝辣了。
南离九怀里还揣着几十两银子,她说要进城,龙池自然没意见。不过,她有要求:“进了城要买好看的衣服,以免谁看我,都是你是千金大小姐,我是丫环婢女。客栈随随便便就行了,我俩落难了,你也别摆你千金大小姐的摆场了,就这么点银子,还得走到浠州去呢,不够花。你不用吃饭,饭钱省了,留下来给我买糕点好了。”
南离九和龙池在一起,一天里生的气,比认识龙池前十年生的气的总和还有多。她是真心觉得,得亏老参仙两口子在自家宝贝娃面前都是无原则眼瘸,不然搁稍微正常点人身上,自家娃让赫连令臣养成这德性,赫连令臣就算是死了,也得打到滩涂村找他算账。南离九长这么大,没见过比龙池更气人的。纯气人,还让人没法直接动手打死她的那种气人法。
秦州城是大城,进城的城门不止一处,一共开了三道门,一道是供普通老百姓走的,十两银子进城,队伍排得看不到尾,排到明天都不见得能进得了城。另外一道队伍稍短,排队的全是马车,周围跟着家丁护卫,那些都是不差钱的大户人家,当然,进城费也贵,翻了两倍。还有一处则是不要钱,但要腰牌进出,进出的人都是带着整齐着装的护卫骑着骏马,甚至有些是骑着兽骑进出,属于给城里的权贵和公职人员进出的道路。
那处门旁边还摆了几张桌子,以及一个擂台,有人在打擂。
龙池其实是喜欢有点喜欢凑热闹的,于是过去打听了一番,发现城里在招闲贤纳士,也就是说,愿意进城效力的,有真本事的,上台打擂,赢了擂台上的人,领牌子,进城。城里还有擂台,表现好的还有官职。
龙池一看不要钱,又只是打个擂,等擂台上的人被踹下来,她翻身就跃了下去。
南离九刚看完布告栏,一个错眼没看住,小肉参精就上了擂台,顿时冷着脸喊:“你给我下来。”
龙池回头看了眼南离九,毫无预兆地冲过去,把擂台上的大个子踹下台,喊了声:“我赢了!”跳下台子,去到拿牌子的地方,说:“我赢了,台上的大块头被踹下来了。”
守擂的人被一个小丫头偷袭踹下去,气得冲上来,就想揍人。也就是看她小,十六七岁毛稚气未脱,脑袋上还顶个都快晒干的花环,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只比乞丐好了那么一丁点。那守擂的人指指龙池,说:“这次就放过你,爷就当日行一善了。”又纵身跃上擂台,喊:“下一个。”
龙池得意地冲南离九一眨眼,说:“节省十两银子,还不用排队,你也去踹他下来。”
踹他下来!用手踹么!南离九又想抽龙池。
登记人问:“小姑娘尊姓大名?籍贯?来城中作甚,可有投奔人家?”
龙池刚报出龙池,旁边来了个插队的:“南离九,籍贯无妄城,来城中寻亲,找秦岭封氏,封建元是我的外祖父。”
负责登记的书吏的笔一抖,抬起头便见面前的姑娘约有双十年华,容貌极美,那清泠泠的目光带着让人不由自主紧张的威胁,他对上那眼神便不由自主地移开眼,待看到她坐着的那轮椅,神情变得格外恭谨,说:“请稍等。”起身躬身,作了一揖,这才匆匆跑去找到城门口一名身着戎装,手按在剑柄上,盯着城门的守城将领。
“封将军,来了位姑娘,自称叫南离九,说是令祖的外孙女……”他的话到一半,就见那首领倏地扭头,把眼瞪得比牛眼还大。这将军约有二十四五岁,但满身杀伐之威,煞气极重,这么一瞪过去,那书吏的腿都软了,心想:“难道是冒充?”话还没说完,那将军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着登记处走去。
书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当时怎么就不多问两句就这么冒冒然地过来了呢。”
那年轻将领大步流星到了南离九跟前,上下打量她,喊:“……堂表姐?”
龙池:“……”什么情况?
南离九轻轻点头,说:“我是南离九,你是?”
年轻将领说:“封十九,我在家里排行十九,我爹……行三,我爷爷也行三。”
南离九点头,说:“原来是三外公家的十九弟,幸会。”
龙池算了下,外祖父,堂表姐,三外公,也就是说,南离九的外公和封十九的爷爷,是兄弟。这亲戚关系,还真是表得略有点远。龙池看着这青年将领,说:“你看着比南离九老,你确定没喊错?”
龙池这么一问,年轻将领也噎了下,心道:“不对呀,我堂表姐今年得有三十一了!”他说着,退后两步,仔细打量着南离九,心想,驻颜有术?再一想,回想起来堂表姐早三年前就殉了城,如今是名震天下的城妖南离九!再加上她堂表姐是修士,有道行在身,看起来自然是年轻。他迅速回过味来,深深地看了眼龙池,心想:差点被你带进沟里。
南离九听着她俩的对话,又想揍人,特别是对着这只明明已经千岁高龄还嫩得真真切切是个奶娃儿的肉参精。老!说比她小的封十九老,还说她比封十九更老。她发现,这小肉参精,但凡张嘴,就没有一句话不戳心窝子。
封十九回过神来,冲龙池抱拳:“龙池姑娘。”
龙池,大松山参王府少主,身后的靠山是当世第一地仙和仙云宗。
龙池也抱拳行了一礼。她瞄了眼南离九,说:“既然你找到亲戚投奔了,我就不用再照顾你了吧?”被灭门了,找到亲外公,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了。
南离九冷声说:“你自便。”
龙池扭头就走。
南离九又冷冷地补充句:“但你的银子就不要想再拿回去。”
龙池顿时又停下脚步,好几十两银子呢。她又走出去,陪上笑脸:“师姐,你看,秦岭封氏,听起来多威风,是不是?你找到亲戚,肯定就不缺银子了。”她说着,指指南离九膝盖上的包袱,又扯扯自己的衣襟,让南离九看她的破衣服。
封十九站得端端正正,努力地把眼珠子收好,他用力地咳了两声,狠狠地咳了两声,抱拳:“龙池姑娘一路不辞辛劳送我堂表姐回来,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感谢您的机会。”
龙池摆手,说:“免了!”一天何止挨三顿打,她又不是欠抽。
封十九把字咬得重重的:“重酬。”他看自家堂表姐脚上的包袱大小就能估出里面大概有多少银子。原本还奇怪参王府的少主子,最不缺的就该是银子吧,不过,随着龙池揪着那身破烂的衣服对着他堂表姐哭穷,顿时明白了,出门在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龙池想了想,有重酬,关键还得去看看南离九的外祖家,这投奔外祖父,家里还有舅舅、舅妈之类的亲戚,也算是寄人篱下,日子未必好过。万一南离九在这里待得憋屈,她还得让南离九跟她去浠州,以免对不起师父临终遗命。她说:“那就叨扰了。”
封十九笑道:“不叨扰,绝对不叨扰。”又告罪:“我正在当差轮值,不能离开……”他话到这里,稍顿,说:“我这就去请假,稍等。”说罢,拱拱手,匆匆走了。
龙池抬眼目送封十九远去,又睨着南离九,“真是你家亲戚?你表弟?”
南离九冷声:“你现在可以把我这拖油瓶放下了。”
龙池觉得南离九这人特假!明明是不愿她走,才拿银子说事,勾她回来,这会儿又在这里酸。“南离九,你可真没劲。成天阴阳怪气的,就算不死,你肯定也嫁不出去,当然,你现在死了,还阴阳怪气的,就更加不会有人愿意娶你,跟你结冥婚……哎哟……”龙池的额头一疼,痛得跳起来,“咣”地拔出剑,跳脚:“南离九,你信不信我跟你翻脸。”
南离九冷笑:“都拔剑了,还缺翻脸么?”
都拔剑了,不把这场子找回来都对不起自己!
龙池轮剑就朝南离九杀过去,结果,依然是再次败北,又被南离九按在腿上对着屁股一顿胖揍。
龙池气得大喊:“南离九,士可杀不可辱!”
封十九请完假回来,正好见到南离九捆着龙池按在腿上打屁股,他先是愣了下,然后回过神来,迅速打量眼四周,赶紧上前把龙池救下来,“堂表姐,堂表姐,这……人多,人多。”哪有大庭广众按着人家一个姑娘家揍屁股的,揍的还是参王府的少主子,也不怕老参仙和翠仙姑杀过来找她堂表姐拼命。这围观人员都聚了好几层了。
南离九放了龙池,但没还龙池的剑,有封十九横插一杠子,小肉参精还在蹦?,她冷声威胁:“再闹……”扬起手里的分水剑,做出一个要折断的动作。
龙池顿时没音了。她想说:“这是你娘的遗物,有本事你就折断她。”,但她知道,她要是敢这么说,南离九就能理直气壮地收回剑,再不给她了。
于是,刚在大庭广众下被按住打了顿屁股的龙池,又默默地跑去给南离九推轮椅。至于脸皮什么的,早丢在逃难路上不知道哪一次被打屁股上了。
封十九陪着南离九和龙池往封家主宅去,并且早一步派随从骑快马回去报信。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边,主动介绍起城中的情况:“近几日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但凡有块空地儿都拿出来安置难民,宅子的价格更是一涨再涨,粮价也在不断攀升。人都逃出来了,庄稼没有了,来年吃什么?都得买!”
龙池挺好奇,“你带兵打仗的,还关心这个呀。”
封十九说:“守城,自然是要熟悉城里的情况的,况且,兵马未到,粮草先行。自古带兵,首先离不开的就是粮草。”
路上行人极多,人挤着人,肩挤着肩,其间还有马车占道。
封十九身边还有十几名随从护卫,前后开路,倒是没挤着龙池和南离九,只是这两人跟着这么一群身穿封氏甲胄的人走在一起,也是非常显眼。
龙池原本以为封十九能在这种城门增强防守的时刻请假陪同,是因为见到家破人亡多年失散的堂表姐的缘故,待走出一段,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南离九独守孤城那么多年,没离开过无妄城,再看她俩刚才还自报排行,明显是头次见面,那自然是没旧情,如果说是看在亲戚关系上,堂表亲呐,比堂亲和表亲都还隔着辈,能亲到哪去!他看封十九,亲自陪同,前后护卫开路,之前守城时还铁面无私状,这会儿倒是热络,必有所图。
龙池顿时暗自嫌弃:啧,跑来瞎认什么亲戚,又不是养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