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召南好像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看热闹乐的合不拢嘴。慢慢的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看着邹玉衡发笑。
楚行云察觉到他刚才走进来的那几步步伐有些不稳,左脚重右脚轻,这会儿像是站不住了,才靠在墙上。
江召南笑了几声就不笑了,主动提起了正事:“楚队长,人呢?快叫来让我看看。”
楚行云亲自到监控室把刘佳敏请了出来,她现身大堂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现场好像进入了一场充满仪式感,严肃又庄重的‘认亲’仪式。
楚行云看着江召南,江召南歪着脑袋面带微笑,漫不经心的看着刘佳敏,眼睛里平淡的一丝起伏都没有。
刘佳敏没有看任何人,她还不知道此时正在发生什么,她抱着胳膊,保护自己,严防死守,孤身一人与整个世界为敌。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一两分钟,江召南那忽然笑了一下,对刘佳敏说:“好久不见啊,美女。”
刘佳敏面有疑色的转头正视他,微微皱着眉。貌似在回想在哪里见过他那张脸。忽然,她像是被吓住一样,急促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出迄今为止最深度的惊恐。
刻在记忆里的画面猛的涌现出来,漆黑的夜路,漆黑的桥车,月光下闪着银光的面具,面具后那双狭长黑亮的眼睛。
“是,是你……是你!”
江召南的眼睛弯成两道弦月,说:“对啊,是我”
刘佳敏忽然向四周惶急的看了一圈,拔腿冲向门口!
楚行云迅速的冲过去用身体挡在她面前,扭住她拼命反抗的双手:“手铐!”
两名警员铐住刘佳敏的双手,再次把她送往审讯室。
此时的刘佳敏像一个撒泼打滚的泼妇,她极尽的挣扎,声音嘶吼的似乎喊着血滴:“放开我!放开!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第26章 少年之血【25】
刘佳敏被带走,楚行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刚才他别在后腰的配枪被刘佳敏抽出来,他捏住刘佳敏手腕上的麻筋才让她松手,她想干什么?袭警吗?
他忽然看向江召南,江召南依旧靠在墙上笑,笑的像个天真烂漫的大男孩儿。察觉到自己注视着他,便歪着脑袋迎向他的目光,笑脸上一丝瑕疵都没有。
“……你们可以走了,今天谢谢你们。”
他撩开外套别好枪,转身走出大堂,没走几步,见贺丞也追了上来,和他并肩走向停车场。
“你也走,接下来的行动不适合有观众在场。”
贺丞置若罔闻,先他一步打开破东风的副驾驶坐了进去。
见楚行云还瞪自己,说:“不就是追捕可能持枪的在逃嫌犯吗?开车。”
楚行云拿他没办法,重重的踩了一脚油门,出大门故意打满了一把方向,差点把贺丞甩出去。
“你是故……”
“系好安全带,坐稳,加速了。”
贺丞一上车就后悔了,楚行云不知道憋着什么火,一路上横冲直撞闯红灯不说,还总是甩尾飘移。重要的是楚行云车技非常的差,他从来不晕车,坐上楚行云的车刚出警局大门就忍不住恶心想吐。
此时已经入了夜,天上的星子一颗颗的蹦了出来。一阵晚风吹过,灭了一半,剩下的那半被云层遮蔽,天幕上一丝光都不见。珍珠塔亮起了霓虹彩光,漂亮的像是仙人的天梯,穿过车水马龙的市中心,灯光愈来愈弱的地方,就是城南墓园。
楚行云把车停在林带下,把车里的灯关掉,打开对讲机,说道:“外勤,听到回话。”
乔师师回道:“收到。”
墓园里静的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门口的一间保安室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枯瘦年迈的老头在房间里不时的走动。
楚行云:“现在什么情况”
乔师师:“我和副队埋伏在墓园里,目前嫌疑人还没出现。”
楚行云刻意放低了声音:“切勿打草惊蛇,咱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只能人赃俱获,等目标出现后再动手。还有,目标贩过枪支,所以可能带着武器。各组都小心点。”
对讲机里陆陆续续响起几声收到,然后归于平静。
车里很黑,车外也很黑,车里车外都很安静,尤其是车里,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俩人一个焦急的等待,一个无言的静坐。等着等着,贺丞说话了。声音被有意的压低:“我有一个疑问。”
楚行云按下车窗,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火苗转瞬即逝的照亮他的脸,转眼又归于黑暗,车厢里漂浮着烟草味道。
“说来听听。”
贺丞也打开车窗,让窗外的晚风吹进来,吹散烟雾,问道:“为什么刘佳敏不肯承认她上过山,不肯指认袁旭。”
楚行云笑了一声:“这就是这个女人的聪明之处了。这桩案子跨年久,线索杂,稍有不慎就很容易掉进坑里。只有和案件彻底的撇清关系才能自保,如果她承认了自己孩子的死和袁旭他们有关,那她出现在丽欧酒店的意图就不单纯。警察正咬着她不放呢,她可不会再供出一个杀人动机。我坑蒙拐骗的那一套对她不太管用,她太聪明了。相反,如果和案件撇清关系,我们的注意力就会转到另一个被监控拍到的嫌疑人。如果恰好这个‘嫌疑人’认罪了,那么三个孩子的死就都会归到这个嫌疑人身上。她和袁旭有同等的作案动机,甚至证据的力度都差不多。到了最后,比的就是谁更聪明,谁更沉得住气,谁的心理素质过硬。现在你看,结果显而易见,袁旭率先招架不住,被推成凶手。”
贺丞沉默片刻,下了结论:“所以真凶是两个女人,一个在台前表演,一个在幕后操控。只有杀程勋的时候为了制造出‘嫌疑人’,幕后操控者才转到台前。”
说着,贺丞笑了笑:“分散线索,分散警方注意力,让原本简单的杀人计划变得复杂化。看似没有章法,其实很有组织。两个女人来回混淆警方视角,踢皮球一样吧嫌疑人的帽子传来传去,最后抛出诱饵,撒网入海,引鱼上钩……真是一套漂亮的组合拳。”
楚行云:“……同志,你的三观比你的性取向还歪,不歌颂正义也就罢了,你还赞美犯罪。”
贺丞:“我为什么要赞美你们,你们是一个权力组织,而她们只是两个女人。首先在组织和人数上你们完胜她们。其次在‘专业程度’上她们完败你们。最后你们险胜,她们略逊一筹,在一场不公平的对垒中取得险胜,很值得赞美吗?”
楚行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的……胡说胡有理。早知道贺丞的思维逻辑是正常人不能比的,现在看来,人类都无法向他靠拢。他应该找一个没有法制没有秩序地方成立一个自己的乌托邦,建立一套荒诞畸形的规则,用来歌颂赞美他心中那些完美的犯罪计划。‘正义’和‘法制’为主流文化的社会已经容不下他了。
楚行云正待反驳他,忽听贺丞低声说:“看前面。”
他透过车窗玻璃往前看,只见他们来时的方向慢慢走近一个人,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置身于昏暗的夜色下,身穿白色齐膝连衣裙,背着挎包,披着长发。脚下的凉鞋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她静静的走到墓园前,和守墓地的老头打了个招呼,穿过大门,踩上一层层石阶往墓园深处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隐于夜色,楚行云和贺丞才从车里下来,两人迅速的穿过马路,踏进墓园大门。
“待会儿如果枪响起来了,你就往石碑后面躲。”
贺丞哼笑一声,没搭理他。
遥见高层墓碑后立着一个白衣女子纤细的背影,楚行云走在贺丞前面,尽量的压轻步子,一层层登上阶梯。在转角处停下脚步,打开随身的小手电朝十米外的女孩儿照了过去:“时小慧?”
女孩儿没做声,她站在墓碑前,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微微低着头看着墓碑上的刻字,神情淡然的像摆在玻璃橱窗后的模特,感觉不到打在她身上的灯光似的,静静的站着。
楚行云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她:“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也清楚我为什么会来这里。都结束了,时小慧,跟我回警局。”
女孩儿弯起唇角笑了笑,眼睛里空洞的像是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声音空荡荡的像是从远处飘来的风:“你们会给袁旭判刑吗?我把他养到成年了呢。”
楚行云又向她走近一步:“当然,我们会把他送进监狱,但是你也要跟我回去接受……”
忽然,女孩儿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再那么温柔:“他杀了我姐姐,我姐姐喜欢孩子,被发现枪械库也执意放他们走。但是他却开枪杀了我姐姐,子弹穿过她的脖子,他刨开我姐姐的肚子的时候,她还没死。她亲眼看着自己腹中的孩子被挖出来……如果需要我提供证据,当时木屋里的监控录像就在我的包里,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保证,定袁旭的罪,把他送进监狱。”
楚行云忽然之间感到有些恍惚,面前这位年轻,狠心的军火贩,杀了一个孩子的女人。她并没有多少邪恶的用心,她只是在为自己心中的正义主持公道。
“……是你杀了程勋”
女孩儿说:“是我,都当做是我做的好了。不要再往前走了,楚队长,我不会跟你回去。”
说着,她转过身面对楚行云,手电筒的强光打在她脸上,楚行云才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时小慧维持着艰难的微笑说:“父母感情不好,是姐姐从小把我带大。在我心里她是个母亲,她没嫁对人,丈夫赚得是卖命钱,我只能帮帮她。本来打算做完最后一笔就收手的。出事那天我到市里买机票,第二天八点的飞机,飞到国外,避避风头再回来。但是我回到木屋,却看到满地的血……看到监控的那一瞬间,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报仇。用最残忍的方式报仇,既然你们警察不能定未成年人的罪,那我把他养大。现在他长大了,该你们了楚警官,请你一定要,惩罚他!”
惩罚他!
惩罚他!
惩罚他!
这一声喊的让人心胆具裂,但是楚行云却在疑惑,这桩案子里,到底应该惩罚谁?
四面八方忽然亮起一束束灯光,齐齐的照在时小慧身上,把她脚下墓园的土地衬托的像闪耀的舞台。时小慧缓缓的看了一周,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灯光之间的一个漏洞,朝着大门的方向。
楚行云把手电关掉,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说:“跟我走,我向你保证,他会得到惩罚,但是你,也要接受惩罚。”
时小慧轻轻的摇头,眼神放空的看着大门方向,说:“我已经接受了惩罚。”
说完,她抬起一直用左手护着,垂在小腹的右手,一支小巧的女士手枪暴露在她的手中。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在墓园上空响起,墓园四周的林叶随之晃动,惊起飞鸟一片。
时小慧的枪口指向的是傅亦,开枪的却是傅亦身旁的杨开泰,一枪正中眉心。
枪响之后,第一个冲过去的是贺丞,贺丞蹲下身摸了摸她颈侧的动脉,回头对楚行云说:“死了。”
楚行云见过很多被击毙的犯罪嫌疑人,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是第一次见。他心里异常的沉重,以至于指挥后续行动都异常乏力。
傅亦把他的指挥权接了过去,叫来医护车把死者抬走,解散出警人员。后续收尾工作太繁琐,谁都没有注意到天边划过一颗流星,为这场被夜色笼罩的抓捕行动划上了休止符。
第27章 少年之血【26】
这天晚上,时小慧被送到停尸房,袁旭和刘佳敏被法警带走。楚行云第一次见到袁旭的父母,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
蓝天科技的总经理先生也是个悲剧,妻子与他不和,孩子跟他不亲。所以他对袁旭的感情也很淡泊,所担心的只有这件事会不会惊动最高检。袁旭刚被法警带上车,他就急不可耐的拿出手机疏通关系,然后请求警方封锁消息,不要将此事暴露给媒体。
而袁旭的母亲坐在车里,带着墨镜和口罩把自己包的很严实,自始至终没有下车。
时小慧的尸检报告在两个小时后出来,苏婉把报告交给等在走廊里的傅亦:“没问题的话,我就签字了。”
她的死因没有任何争议,只是走一遍程序而已,但是傅亦还是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看到最后附的随身物品详细时,忍不住诧异道:“枪里没子弹?”
苏婉道:“没有,枪膛里是空的。”
杨开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会……傅队!”
傅亦面色复杂的把报告交给苏婉,回身看着一脸慌张的杨开泰,缓缓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当时她虽然拿枪指着我,但是她根本没有看到我,或许她连光圈外是否有人都看不到,你……有点着急,开枪之前怎么不鸣枪示警?”
杨开泰警龄三年,今天还是头一次击毙嫌疑人。他和傅亦有点像,他们都很善良,都有些悲天悯人的性子,开枪后,他心里很难平静,很不安,此时却是万分的内疚。
“我,我慌了,我本来没想开枪,但是我看到她举起枪对着你,我脑子一热什么都忘了,就……对不起!”
傅亦看着他陷入沉思,这孩子跟了他三年,第一次出外勤第一次审讯,甚至第一次开枪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一直以来就像一个好学生,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他老实听话,行为服帖,但是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傅亦曾怀疑他不是做警察的料,至少待在外勤没有优势。他暗示过他应该去技术队,这样才是他的才能最大程度的利用,但是他却坚持留在行动队。出外勤能够直接接触犯罪嫌人和犯罪现场,容易立功,容易晋升。换做任何一个人坚持留在行动队傅亦都会表示理解。但是杨开泰坚持留下让他有些不能理解,他是市局局长的儿子,银江市排的上号的公子哥。没理由也没必要蹲守在打击犯罪第一线,假如他愿意,在任何政府机关谋职位,加上他的背景和学识,仕途一定坦荡,他是为了什么?梦想吗?
杨开泰自己都坦言他对‘梦想’这个词很模糊,大学毕业后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就到市局报道。仿佛加入警察阵营只是随波逐流,顺水推舟,并没有什么伟大的道德理想作为幕后推手。
简而言之,他是一个出身优渥,资源背景雄厚的骄子,但是他却不运用这些优势。
现在,他的好学生做出了他所始料未及的举动,他果决的开枪打死了犯罪嫌疑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选择把使命和责任放在一边。
傅亦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但不知道改如何安慰他,便轻轻的抱了他一下,然后对他说:“去找楚行云,问他,你这次的行动报告该怎么写。”
楚行云在杨局的办公室待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里,他和杨局,还有法院刑院长,通了一个电话会议。会议主要讨论袁旭的案子,法院和警察局不隶属一个系统,但都向高书记负责。高书记鱼跃龙门在即,麾下蓝天科技是他的gdp政绩主要来源,邢院长在电话里旁敲侧击的踩了楚行云几脚,言曰当初就应该让程勋的父母撤案,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
楚行云乏得很,乏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像个章鱼一样七手八脚的摊在皮椅上,闭眼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