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范戟跟在殷溯身边十几年, 自然能看出殷溯生气归生气，却并没有真的怪罪秦昭昭。不然他不会给秦昭昭伞, 还说出那番完全不像是他会说的气话。
于是他也不等殷溯开口, 直接就跳下马车跑到秦昭昭身边，低声解释道：“陛下近来有意收拢兵权，英国公手握重兵多年, 在军中影响力不小, 有人想拿他讨好陛下，于是暗中让人搜集了不少英国公府几位主子的罪证, 想一举扳倒英国公。不过英国公性格刚正, 他那两个儿子也没做过什么要命的事, 那人就想借着他媳妇儿, 也就是那个王氏犯的那些还算严重的事儿, 再给英国公编造添加些莫须有的罪名……”
“好在殿下及时发现, 想法子拦了那人，又抢在那人之前让张大人把王氏做的那些坏事爆了出来。这样一来，英国公就只会摊上一个治家不严的小罪名。虽然陛下发怒打了他, 还借此机会收了他手里的兵权, 但至少他的命和英国公府的爵位是保住了。至于那个王氏, 她干的那些坏事都是真的, 死了也是活该。”
范戟说到这又补充道, “这件事来得突然, 便是殿下也是前天晚上才知道的。因为内情复杂, 三言两语说不清，又忙着想法子救英国公，殿下没法提前跟你通气。不过他知道你得知消息后会担心英国公, 所以一忙完就马上来找你了。只是没想到, 话还没说明白就……当然我不是怪你啊秦姑娘，我就是想说，你真的是错怪殿下了，为了这事儿，殿下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觉呢。”
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秦昭昭整个人傻在了那。
“范戟！孤让你回东宫你是聋了吗！”这时车里的青年突然怒声道。
“……没聋没聋，这就来！”范戟不好再多说，冲秦昭昭挤挤眼就赶紧跳回了马车。
秦昭昭这才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地回过神：“殿、殿下，对不起……”
车里的青年冷哼：“范戟！”
范戟只能给秦昭昭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驾着马车准备离开。
秦昭昭见此慌了神，情急之下扔掉手里的雨伞，冲过去就抱住了马车车辕：“殿下别走！”
范戟吓了一跳，忙拉住缰绳停下来：“秦姑娘小心！你这样很容易受伤的！”
车里的青年一下没了声儿。
秦昭昭见此顾不得其他，忙厚着脸皮爬上马车，钻进了马车车厢里。
“刚才是我不对，我、我不该误会殿下，还跟殿下发脾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秦昭昭说着就跟小时候犯错挨训时一样，往地上一跪，将自己的双手举到了殷溯面前，“要不殿下，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
殷溯：“……”
殷溯黑着脸瞪着这小傻子，下意识就想说“起来”，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还气着呢。
“不是要跟孤划清界限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最终，他只发出了这么一声冷哼。
“我没有！我刚才也没有要跟殿下划清界限的意思……”怕他真的一个生气再也不理自己了，秦昭昭这会儿比先前在英国公府还要慌张，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就是太担心穆叔了，然后也怕他会觉得我出尔反尔，不守信用。毕竟我之前答应过他，不管他怎么处置王氏，我都不会干涉的……再说他不仅丢了官挨了罚，还病倒了，我就有些害怕……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不多，我、我怕失去他，更怕他因为这件事恨上我……”
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又被亲祖母虐待，亲叔叔无视，她对亲情这种东西，实在太过渴求也太过珍视了。所以一旦涉及到这方面，她就容易变得冲动执拗——比如之前和穆霁的婚事，再比如这次的事情。
殷溯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出手救下英国公。这会儿听了她的话，他忍不住就有些心疼，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快，便绷着脸没有说话。
秦昭昭从没被他这样冷待过，见此慌得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声音也变得沙哑：“殿下，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是世上难得的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不想失去他。这种“不想”，甚至比之前对英国公更甚。
意识到这一点，秦昭昭怔在了那，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抽噎道，“只要殿下能消气，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的！”
她浑身湿透，本就狼狈，这般边哭边抽，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叫人没法再硬起心肠。殷溯忍不住心软心疼，可又有些拉不下脸，便一边伸出大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边没好气地说了句：“得了吧，你也就是说着好听。”
听出他话中的松动，秦昭昭眼睛猛然一亮，连忙抬起泪眼说，“才不是，我是真心的！”
“那孤要是说，想让孤消气，除非你答应做孤的太子妃呢？”
殷溯不过是随口一回，根本没指望什么，谁想秦昭昭却在蓦地一怔后，愣愣地开了口：“……那我就答应殿下。”
殷溯：“……”
殷溯抬头盯住了她：“你说认真的？”
见他脸上冷色退去，似有缓和的迹象，秦昭昭心下一跳，顾不上多想就点了头：“我说了，只要殿下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不想也不能失去他。至于那个曾经无比坚定的，想要找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平平凡凡过一辈子的念头……
她没有想起来。或者说，想起来了但被她刻意忽略了。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孤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殷溯心下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他抬起大手擦去身边少女脸上混着眼泪的雨水，动作缓慢轻柔，眼神却锐利逼人，带着某种似能灼人的亮芒，“明天，赐婚圣旨就会送到你手上。”
本以为还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让她答应嫁他，他也做好了跟她打长仗的准备，却不想她竟因为一点愧疚就自投罗网了……这丫头对着自己在意的人时，当真是傻得可爱。
秦昭昭不知道殷溯在想什么，闻言呆呆地看着他，想说这是不是太快了，可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声心跳莫名加快的：“……嗯。”
***
两人就这么和好了。
英国公府之事带来的小风波，也自此消弭，归于平静。
不过把秦昭昭送回家后，殷溯还是亲自转道去了一趟英国公府，让范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同手里的证据一一摆在了英国公父子三人面前。
英国公父子三人得知真相后，都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英国公，他是武将出身，性格忠正耿直，不擅勾心斗角，虽然也看出了永平帝有收拢兵权，打压他们这等武将重臣之心，可却没想到有人会为了讨好帝王，妄图以谋逆大罪构陷迫害他满门。
……这要不是太子及时发现，设法阻拦，那今日死的就不是王氏一人，而是他们全家了！
这念头让英国公脸色发青，又想到难测的不止是君心，还有随处可见的人心，他心里更是阵阵发寒，随即就赶紧拖着病体拉着两个儿子，朝殷溯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殿下救臣满门！此等大恩，臣与臣全家将生生世世铭记于心！”
想到自己先前还误会殷溯是为了给秦昭昭出气才会对他们家出手，英国公感激不已的同时十分愧悔，暗道好在自己只是想想，没有跟人说过，不然就太对不起殿下和昭昭了。
却不想刚这么想着，一直没有开口的殷溯就冷笑一声朝他看了过来：“铭记于心什么的就不必了，不要再恩将仇报惹昭昭伤心就行。要不是为了她，孤才不会多管你家的闲事。”
这话叫英国公先是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转头去看身后的两个儿子：“什么叫恩将仇报惹昭昭伤心？你们做了什么？”
英国公世子面红耳赤，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倒是穆霁从怔愣中回过神后，重重舒出了一口气——原来他娘的死跟昭昭没有关系，太好了。
不过昭昭跟太子的关系显然比他以为的还要亲密，否则太子不会特地为了她走这么一遭……
这么想着，穆霁心里就一阵发苦，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很快就回神开了口：“是我跟大哥说，娘这事儿出的太过突然蹊跷，怀疑是太子殿下为了给昭昭出气……恰好之前昭昭又来看望爹，我们一时没忍住，对她……不太客气。”
他说到这，再次朝殷溯重重地磕了一下头，“是我不明真相，一时想岔了，请殿下责罚！”
没想到向来吊儿郎当，任性自我的弟弟会在这时站出来，替他和父亲揽去责任，英国公世子愣住了：“阿霁……”
“大哥是受了我的误导，这件事责任在我，求殿下罚我一人，不要怪罪我大哥！”穆霁打断他，一下一下，继续朝殷溯磕头。
英国公世子见此连忙摇头：“不是的，我……”
“行了，别磕了，磕坏了昭昭又得担心。”殷溯却不耐烦看他们手足情深，不等他说话就冷声道，“孤特地走这一趟，只是因为昭昭很看重你们，孤不希望她伤心难过。可这种事下不为例，往后你们若再敢让她受委屈，孤绝不会轻饶。”
说完这话他就拂袖走人了。
英国公父子三人心下滋味各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英国公才看向明显没说实话的穆霁：“你实话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穆霁不想自家老爹自责，本没打算说出实话，但他毕竟英国公亲生的，根本瞒不过英国公，加上一旁的英国公世子也做不到让弟弟帮自己背锅，就还是坦白交代了。
英国公听完后，很是自责了一番，之后才满眼失望地看向长子：“别说只是因为我的几句梦话就认定此事是昭昭所为了，即便真的是她让太子报复你娘的，你也没资格怨怪她，因为是你娘先对不住她的。更别说你娘还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如果她清清白白，什么坏事都没做，又有谁能害得了她？她的死说到底是罪有应得，怪不了任何人。当然，她是你娘，你接受不了她的突然离世这很正常。可再伤心再难受，你也不该是非不分，胡乱迁怒人。”
夫妻多年，英国公也不愿意看着王氏去死，所以才会努力为她求情。可情感是情感，理智是理智，他分得很清，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以难受归难受，却不会产生怨恨的情绪。
英国公世子就有些失去理智。虽说关心则乱，可英国公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长歪的迹象。
他因此严厉地教育了他一番，之后就撑着病体亲自去了一趟秦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秦昭昭说了一遍，然后亲自跟她道了歉——若非他那几句梦话，她不会受这波委屈，这件事说到底是他引起的，他也有错。
秦昭昭没有怪英国公，只是对殷溯歉意更深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跟英国公彻底把话说开，又亲自送他离开之后，才出门往张家去了。
那时已近傍晚，雨也停了，张娴正在院子里欣赏晚霞，见秦昭昭突然到来，心下有些意外，随即就一边打趣一边迎了上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家里没吃的，来蹭晚饭了？”
秦昭昭却没有与往常一样和她说笑，而是抬起一张红红的脸，略带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娴姐姐，我……我要嫁人了。”
猝不及防的张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