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菜装在银盘子里被送到桌子上，黎曼的舌头最近被公爵府养得有些刁，怎么看都觉得这顿饭和他平时的晚饭不是一个水平。
他随手给自己切了块肉打算慢慢吃。
一声嗤笑从对面传来，是伊莲·伊瑟维尔德夫人，她用扇子挡着半张脸笑道：“其他人同我说我的新外甥是贫民区出身我本来还不信呢，原来真有人放着灯灯果不吃，吃垫在下面用作调料的肉块的呀。”
“我的小外甥，多吃点肉，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黎曼挑了挑眉，重新看向自己夹肉的那个盘子，五六块熟肉上还真有几个红色的果子，他本来还以为那是摆盘用的装饰品，结果原来这才是主菜吗？
灯灯果这个名字让他有点蓝蓝鱼ptsd，他无声地甩了个鉴定术上去，结果显示就是普通的果子，跟魔法没什么关系，黎曼安心了，朝那位女士笑笑：“原来如此，那我尝一个试试。”
他叉了个红色果子送进自己嘴里，感觉跟小番茄的味道没什么区别，立刻失去了兴趣，接着开始切肉。
“玛丽安，你这下可有的忙了吧，谁能想到孩子都十几岁了还要你教礼仪呢？我亲爱的新外甥餐具用得还不如菲尔熟练哩。”
玛丽安眼神里的厌恶一闪而过，慢条斯理地说道：“教礼仪总比教学识要轻松得多，我的孩子已经进了斯普林斯学院，还有门罗先生当老师，我哪还要教他什么，你倒是该再花些心思在菲尔身上，而不是天天除了乱晃什么正事都不做。”
“哦，正事？玛丽安你是指像是小外甥去给公爵府当家庭教师这样的正事吗？真是稀奇哩，从没有听说过还在王城的贵族里有哪家的年轻人穷困潦倒到要出卖自己的劳动挣钱的。”
“更何况，斯普林斯学院又如何，门罗先生的学生又如何，门罗先生的学生里也不乏罗切斯特那种自甘堕落跑去巴特雷郡做教师的，啧，小外甥，没准你还认识那个蠢蛋呢。”
“伊莲你说得倒轻巧，斯普林斯学院又如何？这话你要是让王城的年轻人们听见了，还不得怄死过去。”
“那是他们蠢罢了，要是他们有我们小艾伯特半分聪明，哪至于要费那么大劲呀！我瞧玛丽安你也不必这么宝贝你这个新找回来的儿子，小艾伯特早晚也会进斯普林斯学院，没准也能在门罗先生门下当学生呢，毕竟罗切斯特那种人都行嘛。”
“伊莲，你真是无知！难道是你的无知给了你胡言乱语的勇气吗？请你立刻停止对斯普林斯的侮辱！”
“只有真正的天才才配进斯普林斯！”
伊莲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啧，玛丽安，不就是你当初想考斯普林斯没考上嘛，至于为此这么推崇它吗？”
被戳中了痛点的玛丽安夫人脸色惨白，几乎是尖利地反驳她：“我从未对此耿耿于怀，我对斯普林斯抱有的不过是一个正常王都学生都会有的对它的憧憬与向往，除了你这样从不看书，脑子空空的人，所有人都知道斯普林斯只招收真正的天才，只有你这样蠢到无可救药的人，才会无知无畏地觉得它是可以任由庸才踏入的地方！”
“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艾伯特皱着眉，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您是想说我是庸才吗？您觉得我不配进入斯普林斯吗？”
玛丽安夫人愣住了：“不，艾伯特，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曼饶有兴致地咽下口中的这块不知道什么肉，为这餐桌上的混乱战局补上了最后一击重击。
他扬起脸，无比真诚地，像是一个急于讨好父母的孩子一般对玛丽安夫人说道：“母亲，如果艾伯特愿意的话，我可以针对性地帮他训练斯普林斯的入学考……”
“哦，孩子，我的孩子，你真是太贴心了……”
玛丽安夫人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艾伯特·伊瑟维尔德愤怒地瞪向他：“你——！！”
“够了。”弗瑞娜夫人不满地轻敲了下盘子，剑拔弩张的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伊瑟维尔德伯爵皱着眉，一语不发，也不知道刚刚那顿骂战到底进没进到他耳朵里去。
黎曼悠闲地从灯灯果下又扒拉出一块肉，今天这顿饭，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吃得开心了。
第54章 《数理》在西尼发行
伊瑟维尔德的家宴除了黎曼，其他人就没一个吃得顺心的。
伊莲·伊瑟维尔德是个憋不住刻薄话的人，哪怕是弗瑞娜夫人的警告，也就够她安分闭嘴吃上十分钟的——这十分钟里真正咀嚼的时间甚至只有一分钟，其他都用在愤愤不平地玩弄刀叉上了。
不过拖她的福，黎曼从她不停的bb中勉强提炼了出来这个家庭如此不欢迎他的理由。
在他们的视角里，如果黎曼真的要冠上伊瑟维尔德这个姓氏，那么他作为长子，就拥有了第一顺位继承权，好家伙，瞧瞧他和小艾伯特的对比——贪财（为了一点钱甘愿给其他贵族打工），无知（对上流社会一无所知，连灯灯果都不认识），粗鲁（餐桌礼仪甚至不如六岁的菲尔），如果伊瑟维尔德真有了这样一位继承人，那就要成了全王城的笑柄啦！这怎么可以！
而且他这十几年不是都是在贫民区度过的吗？谁知道他都染上了什么奇怪的毛病，而且他这么贪财，要是真获得了伊瑟维尔德家的财富，没准分分钟就把祖业败光了！真是想想都觉得吓人。
要说唯一的优势嘛，可能就是他是斯普林斯学院的学生了，但斯普林斯的学生中真正有名望的，还得是切斯特家的佩格少爷那样早早就扬名了的天才，像黎曼这样的普通学生，多的是一生默默无闻的。
简而言之，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伊瑟维尔德长子，玛丽安和伯纳德要是愿意的话，在外面随便给他找个宅子，偶尔叫过来相聚共享天伦之乐可以，要认下他成为名义上的伊瑟维尔德长子并继承人，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幸好昏了头的只有玛丽安一个人，伯纳德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显然并不十分喜爱。
黎曼对此只想表示——原来你们这里是长子继承制吗？
他倒没急着去说——我只是想加入这个家，不是想来抢继承权——只是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并和玛丽安夫人约好了下周日再来。
与此同时，王城负责向外发行刊物的部门迎来了新的一刊《数理》。
乌木桌后的文员抬了抬眼，接过对方递来的《数理》，嗤笑了一声：“何必呢，我们西尼真不缺数学刊物，乌朗人的数学论文在我们西尼的学者看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你们又何必费这个钱，期期都赔本往西尼卖呢？”
“哎呀谁知道呢？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就是个跑腿的，我哪知道那些贵族老爷们在想些什么，走了，喝酒去哩。”
“也是，我真是在乌朗待久了，智商都被乌朗人同化哩，竟然会问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这样的问题……”
他虽然看不太起乌朗的数学刊物，但这毕竟是他的工作，于是他仍旧将这一期杂志封好，发往了西尼。
……
西尼，王都。
西尼王都的街上一向热闹，全大陆最新奇的玩意儿都集中在了这里，走在街上的游客或本地人，大多都满脸欢笑，于是人流中那个满脸愁容的青年就更显眼了。
路易斯·杰罗姆是多尼克学院一名即将毕业的学生——不过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毕不了业了……今年审查毕业论文的是拉姆教授——天哪，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赶上拉姆教授！
整个多尼克学院，没有比拉姆教授更严格，对学生的论文梗吹毛求疵的教授了！
如果换了其他教授，他没准还能靠用以往的方法做新题这种法子蒙混过关，但是换了拉姆教授……这条路就绝对行不通了。
于是，在这个悲伤的早晨，他踏出了自己温暖的宿舍，出来找寻灵感，他走到卖报刊的地方，对老板说：“老板，来一份最新的《西尼数学前沿》。”
“好的，1银币。”
“什么？！《西尼数学前沿》不是只要半个银币的吗？！”
“早就涨价啦我的先生哟，三个月前就涨到这个价格了。”
路易斯的脸猛地涨红了，确实……他前段时间非常怠惰，别人放假在家研究毕业论文的选题，只有他跑去度假了，不知道《西尼数学前沿》涨价了的消息也是他自作自受……唉，他要是勤奋的话，现在还犯得着这么苦恼吗？
“不如来一份乌朗的《数理》吧，只要两百个铜币哩！”
路易斯下意识就想拒绝。
乌朗那个地方，再野蛮没有了，艺术和文化都落后得很，唯一出过的一位让西尼还算认可的数学家，阿奇尔·门罗，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阿奇尔·门罗得有五六十岁了吧，也很久没发表过新的值得注意的理论了。
但是……唉，路易斯叹了口气，他就带了五百铜币出来，他也不想空手回去，而且说实话，他最近过得有些拮据，前两个月的度假实在有些大手大脚，挥霍无度，导致他父母把他零用停了……
“那就来一份乌朗的《数理》吧……”
本以为这一期《数理》也会照常积灰的老板顿时喜出望外，美滋滋地拿出一本《数理》递给这位冤大头客人。
路易斯·杰罗姆唉声叹气地出门，又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
到了宿舍后，他先是吃了会儿点心，又看了会儿上学期没看完的书，最后欣赏了一番窗外的风景，最后才坐到书桌前打开了那本《数理》——算了，买都买了，还是看看吧，虽然里面没准会是“三角形的内角之和等于一百八十度”这种弱智文章。
往嘴里最后塞了块甜品，路易斯在手帕上擦了擦手，慢悠悠地翻开了这本杂志。
然后他的眉头就再也没有展开过。
他得承认的是，翻开这本杂志前，他的心态是高傲的，带着审视的心情的，虽然他是多尼克学院的差生，但是他自觉多尼克学院再差的差生也比乌朗顶尖的那批学生要强。
但是他一翻开这本杂志，就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几年学白上了……
他看到的第一篇论文开头倒还挺简单，讲了一个开方的方法，虽然繁琐但确实还挺有效，不过这是引用性质的，引用完之后，作者笔锋一转——在“由此显然可见”这句话的下一行给出了一个长串的公式。
路易斯几乎要抓耳挠腮了——“显然”？？？这显然在哪了？！
路易斯抽出抽屉里的纸，开始认命地倒推，确认了一番作者确实没给错公式。
然而他的抓耳挠腮之旅才刚开了个头。
作者大致描述了一番这个公式的意义，笔锋又一转，在再次出现的“由此显然可见”这句话下面给出了一个名为“无穷级数”的定义。
路易斯：？？？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会想到要定义一个这个东西？？你能不能在文章里讲讲你的想法啊！！
这年头，论文虽然不用凑字数，但是写论文的人一般都爱吹嘘自己的思路，所以给出的过程都怪详细的，这还是路易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论文里疯狂用“显然可见”这个词讲一些完全不显然的东西！
但是无穷级数的定义并不是让他最困扰的东西，作者在写了两面相对还比较简单的内容用以铺垫后，终于开始发疯般输出自己的恐怖想法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部分无穷级数相加后可以得到一个确定的和，我们称这样的无穷级数为收敛的……”
“最简单的例子如：……”
“那么我们重新回到刚刚的二项式定理，将m/n推广至有理数范围……”
路易斯·杰罗姆“啪”得一下合上了这本杂志——他觉得他得缓缓，不然他的大脑要炸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无穷个数相加起来怎么可能等于一个定值？！
哦……作者最开始举的那个例子倒比较好理解，-1和1不停地相加只要总数是偶数个确实可以互相抵消，但是他后续举的例子……那些数加起来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定值呢？
路易斯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他想得脑袋都快炸掉，最后还是认命地翻开了杂志继续看下去，还是跟着作者思路走吧，验证一下他的计算，总比自己想到脑子打结要好的多……
这时候这个作者倒是突然贴心了起来，没有全部给他们“显然可见”，推导的过程还挺详细的，好像为了要最笨的人都能跟着一步步验证他的结论一样，完全是傻瓜级操作教程了。
于是，路易斯就跟着这傻瓜级的教程一步步算了下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真的可以推出定值来……
哦，光明神在上，数学真不适合他这样的蠢人，他还是别思考毕业的事了，直接收拾行李打包回家吧……
“而这样的级数应该还有许多，希望在座的读者们可以寻找出更多。”
等等。
绝望的路易斯·杰罗姆看到了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话……等等，他的毕业论文好像有救了？
第55章 论文大受欢迎
光是选题就被拉姆教授卡了快半个月的路易斯·杰罗姆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他快速地抽出稿纸，刷刷写下——
“选题：寻找更多收敛的无穷级数”
“无穷级数是64期乌朗《数理》的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