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惑哼着不知名的俚曲儿,蹲在湖边青石上清洗鱼虾。
他虽然是一只鱼精化形,可是他在未化形之前何尝不是大鱼吃小鱼这么活下来的,做为拥有了灵识的生物,他可不会把这些普通的鱼虾视为同类。
鱼不惑正清洗着,兴高采烈。
冷不防水中突然伸出两只手,一把抓住鱼不惑的左右手腕,就往水中猛地一拖。
“哎呀呀……”
鱼不惑叫声未了,就被整个儿拖进了湖底。
各公子的帐蓬是挨着湖畔搭建的,殷受的帐蓬与这湖畔隔着一排帐蓬,所以这一幕没有任何人看见。
……
大帐内,安婷正跪坐在殷受对面,巧笑嫣然。
谁说她是冰山美人儿?
她很会说话,相隔三年的生疏感,在她三言两语之下就烟消云散了。
她一颦眉、一挺胸、明眸一睐,素手撩发,每一个神情动作,都充满了迷人的女人味儿。
沐公子那句话说的是对的,彼之女神,吾之神女。
在她不想亲近的男人面前,她就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在她想要亲近的男人面前,何尝不能化作绕指柔呢。
“太子今儿真是威风,叫人一见心仪呢。哎,只是三年未见,太子已经成长为一个堂堂男子汉了,也不知道人家还有没有机会与太子与往昔一般,同游于……”
帘儿一掀,陈玄丘走了进来,微笑道:“太子,众公子都候在帐前呢,太子不可冷落了众公子,应该出去见见大家才好。”
殷受一听,忙起身道:“好!这帐中终究觉得气闷了些,走走走,咱们出去。”
安婷也随之盈盈起身,陈玄丘向安婷微笑示意:“安公子好。”
安婷此时才看清陈玄丘模样,登时两眼一亮。
眼见殷受对此人言听计从,想起先前车前相见,似乎也是此人在后边咳嗽一声,太子便吩咐设帐,安婷心中顿时有所了然。
太子是个什么心性,做为少年时的玩伴,安婷是清楚的。太子如今能反守为攻,一改纠结优柔的毛病,恐怕十有八九是有了一个他绝对信任、能够为他拿主意的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丰神如玉的年轻公子。
想到这里,安婷向陈玄丘娇媚地一笑,极尽妍态。
帘儿一掀,殷受走了出去,正围观娜扎烤串的众公子顿时一肃。
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儿,最大的问题是,在需要你们有主从尊卑之分的时候,他们中不知分寸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上位者对于这种人,总得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树立权威,建立规矩。
这方面做的最好的就是宋太祖赵匡胤了,那怕是五代乱世下来,以臣弑君夺国篡位蔚然成风的年代,他也不曾枉杀一人。
开诚布公地讲明自己的担心,杯酒释兵权,保你富与贵,还结成儿女亲家,从而在一团和气中解除大患。
对上朝时不懂规矩的,他用的也是极委婉的方式提醒。
先是撤了你们的座位,省得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朝堂上吱吱嘎嘎椅子乱响,翘二郎腿的、捏脚丫子的都有。
一看大家伙儿站着,依旧交头结耳,嗡嗡嗡个不停,又想出了加长帽翅,叫你们没法靠近的方法。
为了立规矩,又不伤和气,他也是想尽了办法、操碎了心。
如今陈玄丘给殷受设计的这一套仪式性的举动,对众公子显然也起到了提醒作用,帐前顿时一肃,大家站的也规矩多了。
殷受一看大为满意,还是陈大哥有办法,我还嫌这些排场繁琐,原来它的作用不在于显摆铺张,而是要起到教化人心的作用。
陈玄丘和安婷随在殷受背后走了出来,往左右一站。
安婷心思细腻,而且很会借势。
她独自入帐,单独面唔太子,旁人看了会怎么想?
这时太子显然要向众公子训话,她却站在太子身后一侧。于她而言,只是跟出大帐,顺势站定。但是看在旁人眼中,又会如何解读?
无形中,她就给自己营造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面纱。
……
湖畔,平静的水面上。
忽然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水泡。
片刻之后,水花儿一涌,鱼不惑踏水而出,跳到了岸上,身子抖了抖,就用驭水之法,把衣服弄干了。
然后,他就站在湖畔发起呆来。
“我为什么要下水呢?天已经很冷了呀,我疯了么,要下水游泳?”
鱼不惑痴痴想了半晌,忽然摸及胸前木牌,赶紧掀起来看看,上边刻的都是他需要记住的大事,嗯……没有和潜泳有关的记载。
既然没有,那么这件事想来就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
鱼不惑翘起脚儿来,从帐蓬之间缝隙张望了一眼,见好多人围在一顶巨大的帐蓬前,顿时一急,烤肉要被人吃光了,烤肉……
他忽然又发现湖畔还有一桶鱼虾,顿时大乐,你们要是都吃光了我也不怕,我这还有一桶,哈哈……
鱼不惑马上提起大桶,健步如飞地赶去,等到赶到大帐边,嗅到肉香味儿时,他连自己下过水的事儿都忘了。
湖水暗流涌动,在湖面上形成一个个小而缓慢的漩涡。远处一个慢悠悠的漩涡,突然把两具尸体送上了湖面。
他们小肚儿溜圆,四仰八叉,随着漩涡,在水面上慢悠悠地转着,一圈、一圈,又一圈……
……
娜扎的前世今生,从未有像此时一般的高光时刻。
在上界,他是一颗珠子,谁会对他众星捧月一般对待?
在李家,他是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小少爷,又有谁会如此服贴地围拢着他这个小孩子?
这是百艺“艺人”俱受敬重的年代。这是一个高明的厨子、高明的裁缝,比一个著名的诗人更受人欢迎和敬重的时代。
大雍的太子、公子们,俱都围在他的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每递出一串烤串儿,对方都是双手接过,满脸堆笑,然后一边吃一边频频点头,不断地发出对他的赞美。
娜扎好开心,手里一大捧肉串时而像折扇一般打开,时而像折扇一般收拢,翻转合散,挥洒自如。
娜扎开心的不得了。
他爱上这门手艺了。
此时,一辆带厢的华车,在近百名侍卫、随从的护拥下,刚刚离开姬国,进入虞国境内。
骑在马上的公子考回首望向站在国境边儿上,正目送他远去,不断挥手的十几位嫡房兄弟,又看看站在他们中间的国相姜飞熊,咬一咬牙,拨马踏上了前往大雍的道路。
天子有诏,最终姬侯决定,去!
他很清楚,如果不去,天子就出师有名了,他料想以自己的贤德之名,只要抓不到真凭实据,天子也不敢动他。
姬国上下正为战争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他需要时间,只要再多争取些时间,姬国的机会就将更大。
鬼王宗已经完蛋了,借寿窃生之法也不能再用,他已经偌大的年纪,何不用这残年,做些更有益的事情?
反正他留在姬国,也不能上朝视事,还要找各种借口躲避群臣。他的右手就像装了永动机似的,永远都在抖个不停。
公子考以为,父亲要远去大雍了,他这个摄政没了压在头顶的那座大山,就能有如真正的姬侯,尽管父亲一日不死,他就不能真正接过姬侯的名份。可是,他的弟弟们都太孝顺了!他们当着满朝公卿的面,纷纷哭宫,强烈要求替父赴雍,当国相告诉他们,王诏不可为之后,他们又纷纷表态,义正辞严地表示要陪同父
亲赴雍。
公子考没得选择,别人是孝子,难道他就不是?他只能站出来,跪到最前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身为长子,他要陪同父亲前往大雍。
于是,弟弟们退了,他们都真挚地表示,他们之间可以争,唯独在长兄面前,他们不敢争,这份荣耀与大孝之名,理应属于大哥。
公子考是个要脸的人,所以,他真哭了,哭得很伤心。
现在,他只能寄望于国相悄悄告诉他的话是真的,希望国相做法能够起到效用,早早咒死雍王。听说雍国要继位的是三王子,大王子二王子对此颇为不平。雍国政权更迭,到时定然顾不上他,则此行,有惊无险矣,到时候,兔崽子们,莫能与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