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苓发誓,这是她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像玩笑话的实话。
“罢了罢了,好歹知道了江塬先生的地址,我启程去楼兰了。”庞苓袖子一摆,笑得张扬艳丽。
萧瑟瑟忙说:“楼兰那边是西域,风土人情和中原相差的太多,你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过去实在教人放心不下。”看了眼山宗,道:“山宗,要不你先护送庞苓去楼兰吧,等等再去飞虹山庄见你义妹,也不差这个把月的是不是?”
山宗转眸看向玉忘言,“王爷你看……”
“你护送庞苓吧,也好有个照应。”
“那好吧。”山宗就知道,玉忘言一定会附和萧瑟瑟的话,“庞侧妃,在下会保证你一路上的安全。”
“你还是直接喊我名吧。”庞苓翻了个白眼。
萧瑟瑟忍俊不禁,凑到玉忘言的耳边,蚊声道:“你就这么把你的小老婆送给山宗了?”
玉忘言脸色一沉,楼了萧瑟瑟退开,正色道:“瑟瑟,我没有小老婆。”
☆、河中暗影
乙巳年十月初一,玉忘言萧瑟瑟一行,向北魏辞行,踏上回国的路。
比起来时的心情,归国的萧瑟瑟,更加的心绪不宁。
玉魄的和亲她是放心了,可是在城隍庙里何惧求得的那支签,始终像是个鬼魂般缠绕着萧瑟瑟。
玉忘言也没比她好多少,在来北魏前,本是要去跟父王摊牌,却因晋王府上陈侧妃发疯,父王避不见人。如今回去,父子间怕是要有场大的冲突了。
一路各怀心事,走了多日,远远的能看见大尧的北关,那熟悉的旗帜,让随行队伍里的人纷纷露出了笑容。
“原地修整半个时辰!”玉忘言下了命令,他的侍卫们立刻把命令传到了每个人的角落里。
众人翻身下马,掏出干粮和水充饥。
何欢何惧和张逸凡萧致远四个凑在一起,随便聊上两句。
萧瑟瑟心里有事,没办法平静的在这里待上半个时辰。玉忘言的心绪,她也能知道,便浅笑着拉了玉忘言的手,和他在附近随处走走。
这一代正是山地,高山仰止,郁郁葱葱,南边一轮红日当头,阳光从北关的城墙上射来,晒在萧瑟瑟的身上,微有些暖。
她和玉忘言牵着手,信步走着,来到了一条河边。
这河大概是从山地的某一处巅峰流下的泉水,然后越流越宽,汇集了越多的泉水和雨水,形成了河。
萧瑟瑟在河边,敛裙蹲下,双手探进水里,捧起了些清凉的水,啜饮起来。
“瑟瑟……”玉忘言濯玉般的眸底,有着担忧的神色,“你现在有孕,野外的水不要喝,我先替你看看。”
萧瑟瑟心里一甜,笑靥绵软,“没事的忘言,山里的水很清澈,逸凡说过,山泉比井水要养人。”
嘴上这么说,但萧瑟瑟仍旧分开双手,抛弃了手里的水。她站了起来,爱怜的抚着小腹,试图感受有没有生命的动静,就这样唇角挂着即将晋为人母的笑容,缓缓转身,看向玉忘言。
然而就在这当口,意外发生。萧瑟瑟忽觉得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腕,用力大的让她脚腕发痛。低头一瞧,萧瑟瑟倒抽一口气。水中竟然藏着个人,眼下那人从岸边浮出个脑袋,还伸着只手握住她的脚腕,阻止她离去!
说时迟那时快,玉忘言猛地踏地而起,朝着萧瑟瑟飞掠而来。
剑未出鞘,凌厉的杀气却已成滔天的势头。电光火石间,剑鞘狠狠打在那条胳膊上,水里那人被打得吐出口血,手上一松,飞了出去,落入河中时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瑟瑟!”玉忘言一个反手将剑背到身后,夹在手臂和背之间,随时准备单手拔剑出鞘。另一手揽了萧瑟瑟在怀,看一眼她发红的脚腕,心里如被勒住一样的痛。
“忘言,那个人他……”是不是意外落水之人,要向他们求救的?
“快走,这里危险。”玉忘言带着萧瑟瑟,拔地而起,“他杀气很重,必是冲着我们来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不断有破水声响起。萧瑟瑟攀着玉忘言,扭头一看,双眼不禁张大,只看见一条又一条黑影从河中窜了出来,每个人都是一袭黑衣,连头也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手中提着锋利的武器,不断反射来强烈刺眼的阳光。
这些人一出水,就身形如箭,朝着两人飞速射来。
玉忘言将力气全都灌注在臂膀上,骤然使劲,只凭单手夹紧萧瑟瑟的身体,并错开她小腹的位置。
萧瑟瑟意会,一手拿下腰间的虫笛,偏过头把虫笛置在唇边,清亮的陶笛声顿时缭绕在山林树木之间,传出好远。
这些刺客身形快速,想召唤爬虫来怕是也能被他们躲过,是以,萧瑟瑟用急促的笛声通知他们的大部队人马,快来救援。
清亮的笛声,划破山林的寂静,惊起鸟雀惊飞。
何欢、何惧第一时间起身,望着头顶上参天大树上窜出的山鹊,齐齐在心中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两人同时闪遁出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参天树木间。
数片叶子被两人带出的劲风刮下,像刀子似的削过众人的衣衫脸颊。玉忘言的侍卫们立刻拿起武器站起,即使山宗不在,他们依然组织有素,留下十人照看马匹干粮,保护萧致远和同来的几个文官,余下的人迅速追着杀气而去,条条身影射向密林的深处。
密林中,玉忘言抱着萧瑟瑟急速奔走,要与众人会合。
头顶上忽然传开一阵诡异的声音,危险的感觉立刻浮现在心中。耳边,萧瑟瑟的笛声戛然而止,她惊道:“小心上面!”
玉忘言抱紧萧瑟瑟,空着的手朝着树枝一扫,落叶纷飞。他踩在落叶上借力,愣是转了方向,斜斜错开身子。同时头顶上左右两边飞来两个大型竹篾子,竹篾上全是又尖又长的刺。两个人就从两块竹篾的中间溜过,萧瑟瑟紧张的忘记了呼吸。
玉忘言躲过这一劫,立刻在半空调整身形,落在地上,再借力而起,反手一道袖风,将两块竹篾子朝着身后的刺客掀过去。
那些刺客也都是高手,凭着各自的武功修为,侧身的侧身,弯腰的弯腰,飞跃的飞跃,堪堪躲过了竹篾子。然而他们的阵型也随之被打乱,一时间速度受到影响,而让玉忘言和萧瑟瑟又跑远了一大截。
就在玉忘言踢着一棵树干,借力腾起的时候,又听见萧瑟瑟的倒抽凉气生。
只见对面的一棵树上,开了十几个小洞,十几支明晃晃的利箭朝着两人射来,其速度之快,就像是雷雨天一晃而过的闪电,刹那便近在咫尺。
萧瑟瑟抱紧了玉忘言,感受到他带着她,在箭矢之间穿梭。不断有利箭从身边射过,破风声刺痛萧瑟瑟的耳,箭羽甚至带出一股暗劲扑在萧瑟瑟脸上,那感觉宛如刀割。
连着好几个翻身、错身、旋转,萧瑟瑟已经感觉到头晕,余光里看见一支又一支的箭被玉忘言躲过。他粗重的呼吸让萧瑟瑟心神不宁,她多希望自己也能会武功,能够帮着忘言一起抵挡这样的暗器埋伏。
“表小姐!王爷!”何欢何惧的声音。
他两人从密林的那一侧穿梭而来,风驰电掣。两人都已经握剑在手,迅猛的像是两只猎豹,周身杀气四溢。
“当心暗器,不要触碰山石树木!”玉忘言一个旋身,抱着萧瑟瑟落在了地上,接着使了招蹑云步,从几块山石之间迅速的蜿蜒而过。
萧瑟瑟知道,他是看出了这里有机关阵法,所以行到此处时,立刻以步法避开。
而不远处,何欢何惧与那些刺客拼杀在一起。每个人的动作都快的吓人,萧瑟瑟甚至没办法看清他们的一招一式,只能依稀看出,那群黑衣人也像是死士,跟何欢何惧厮杀时都用的狠手,谁要是稍微出了一点破绽就会丢掉性命。正因如此,萧瑟瑟哪怕是心里再担心,也不敢喊出一句话而惹何欢何惧分心。
很快刺客就分为两拨,三分之一留下对付何欢何惧,剩下的三分之二调整了阵型,像是一把散花般,再度朝着玉忘言和萧瑟瑟攻来。
“瑟瑟,抱紧我。”玉忘言嘱咐罢,手上一用力,飞速的朝后飘去。
而与此同时,前来支援的侍卫们也赶到了,从两人的身边急速射向刺客。先到的人和刺客厮杀起来,后到的人纷纷从玉忘言的身边擦过。
一道道冲向敌方的身影中,玉忘言从容的倒飞,一袭烟灰色大氅随风飞舞,灌满了风,如挥着健壮双翼的飞鸟。
怀中紧紧抱着萧瑟瑟,他改用两只手,调整了力气,让萧瑟瑟能够更舒服一点。
强大的内力,也将他的话语送到每个人的耳中:“山石树木中藏有杀机,不要触碰!”
这句警告,在震天的厮杀声中,清晰的盘桓来去。
“姐姐!瑾王!”张逸凡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玉忘言脚下步法变换,在安全的位置站好,搂着萧瑟瑟回身看过去,见张逸凡提着剑迎面冲过来。
他的武艺和轻功比之玉忘言的侍卫,自然要差上一些,故此来的慢了一些。
见萧瑟瑟无恙,张逸凡的眉毛一挑,两只眼睛里已经涨满了贪狼饿虎似的斗智。
他大吼一声,加入战局。
“逸凡!”萧瑟瑟担心的低呼了一声,便赶紧住口,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干扰到他们。
看着张逸凡和一名刺客斗在一起,招招凶险万分,萧瑟瑟不禁紧咬住嘴唇,连下唇被咬出了血都没有在意。
当张逸凡扫了对方一剑的时候,萧瑟瑟的心忽然浮起来,而当张逸凡惊险的躲过敌人的杀招时,她又觉得心像是被石头砸了,骤然狂落下去。
握着虫笛的手,紧紧的用力,又忽然放松,接着再用力,一如萧瑟瑟的心情,起起落落,忐忑异常。
她将虫笛置于嘴边,清亮的笛声刺破杀戮的嘶喊,小小的陶笛,在萧瑟瑟唇下竟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
玉忘言心里一惊,紧紧凝视着萧瑟瑟。她唇下的、指下的,竟是曲古老的战歌,伴随着歌曲而起的,是周围仿佛昆虫振翅声的异动。
☆、远行之客
《万蛊随行》的第九重——这是萧瑟瑟苦练虫笛到今天的结果。
就算辣手毒医应长安和那个穿着楼兰服饰的汉女,都说她这并不是真正的蛊术,但有杀伤力就够了。
在战场上,只要有强大的战力,不管是怎样的战斗方式都可以。
古老的湘国战歌,慷慨激昂,旋律紧张急促,仿佛是激战的助燃剂般,听得侍卫们连血液都沸腾了。
周遭,嗡嗡的昆虫振翅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渐渐的发展成雷鸣一样的嗡嗡声。
整个山林里刮起了烈烈的风,四面八方,有一团团巨大的乌云从参天的古木中穿过,全都朝着这一代高速的移动而来。
萧瑟瑟使出了所有的精神力和力道,十指狠狠的按起、落下,眼睛里倒映着飞溅的鲜血和冷冰冰的兵器,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乌云,听着昆虫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
《万蛊随行》第九重,便是不再局限于毒虫的召唤,而是所有的昆虫。
那团团乌云,是蝗虫、是黄蜂、是这山地里所有能飞的虫类,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狂澜般的席卷而来。
它们在萧瑟瑟的虫笛指挥下,狂暴而有攻击性,认准了敌方的刺客。
刺客们黑衣蒙面,或许可以挡住蝗虫的啃咬,却挡不住黄蜂的尾针。成群结队的黄蜂在他们身上叮得一个又一个包,在劲装下是他们看不见的红肿,毒素扩散在身体中,四肢逐渐变得痉挛,动作迟缓起来。
一刀还没有砍到对方,就被对方的剑捅穿了身子。
一个又一个的刺客倒下,鲜血蜿蜒在绿而泛黄的地面上,坑坑洼洼间染了一块又一块。死去的刺客成了嗜好尸体的爬虫的美食,一具尸身很快就被爬虫们叮咬、吸血、食肉。
厮杀仍旧激烈,由不得半点分神。
萧瑟瑟看着张逸凡,看他在冲锋陷阵,看他斩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他的剑上,鲜血如珠子一样的往下淌。
附近的几个刺客,合力杀死两名侍卫,瞅到张逸凡的武功身法明显弱一些,立刻从几个刁钻的角度冲过来,要合力杀死张逸凡。
这样的一幕,让萧瑟瑟的心几乎要飞出嗓子眼,唇下的陶笛声又拔了一个高度,十指按孔的速度发挥到极致。一群黄蜂立刻调转方向,疯狂的扎在这几个刺客身上。剧痛和酸麻让他们的动作都停滞了间隙,而这个间隙,成功的救了张逸凡一命。张逸凡踉跄的错开几步,有些站不稳身子,本能的伸出手按在就近的一棵树干上,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可是,他刚按在树干上,就觉得手掌下的树皮好像凹陷了一块。张逸凡尚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萧瑟瑟狂然大喊:“逸凡,当心!”
弹指一瞬间,张逸凡对面的一棵树上,三支箭飞射而出,指着他的胸膛,奔袭而来。
而此刻,玉忘言还在萧瑟瑟的身边,赶不过去,离张逸凡最近的何惧又被两个刺客缠着……萧瑟瑟的面色瞬间苍白的像是宣纸,两手一抖,虫笛从唇边滑落下来,被她无意识的接在了胸口处……
“趴下!”这一声喊,穿透厮杀,震动了张逸凡的耳,仿佛是一场雷鸣的轰响,响彻在他的脑海中。